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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前世怨徐文伏罪 两生冤无垢复仇 第2节

一到,徐文备斋请他。无垢就问他各经价数。徐文见他口声来得阔绰,身边有百来两之数,听了不觉有些动火,想道:“看这和尚不出,倒有这一块,不若生个计弄了他的!左右十方钱财,他也是骗来的。”晚间就对老婆彭氏道:“这和尚是来印经,身边倒有百来两气候。他是个孤身和尚,我意欲弄了他的,何如?”彭氏道:“等他出去,扶进房门,偷了他的,只说着贼便了。”徐文道:“我须是个主人家,我看这小和尚,毕竟有些欠老成,不若你去诱他。”彭氏道:“好!你要钱,倒叫我打和尚!”徐文道:“困是不与他困,只嗅得他来调你,便做他风流罪过,打上一顿,要送他脱得身好了,还敢要钱?哄得来大家好过!”彭氏倒点头称是。次早,见无垢只坐在房中不出来,彭氏便自送汤送水进去,娇着声儿去撩他。那无垢只不抬头,不大应声,任他在面前装腔卖俏。彭氏道:“小师父,怎只呆坐?报恩寺好个塔,十庙、观星台也去走一走!”无垢道:“小僧不认得。”彭氏道:“只不要差走到珠市楼去!”笑嘻嘻去了。午间拿饭去,道:“小师父,我们家主公,他日日有生意不在,只有我,你若要甚么,自进来拿;我们小人家,没甚内外的!”无垢道:“多谢女菩萨!小僧三餐之外,别不要甚的。”捱到下午,假做送茶去,道:“小师父,你多少年纪?”无垢道:“十八岁了。”彭氏道:“好一个少年标致师父!”说道:“师公替徒孙,是公、婆两个一般,这是有的么?”无垢道:“无此事。女菩萨请回,外观不雅!”彭氏道:“这师父还脸嫩!我这里师父们见了女人,笑便堆下来,好生欢喜哩;也只是年纪小,不知趣味!”无垢红了脸,只把经翻,入不得港,去了。一日徐文道:“何如?你不要欠老到,就跌倒!”彭氏道:“胡说!只是这和尚假老实,没处入港,仔么?”徐文想想道:“这和尚嗅不上,我想他在我家已两日,不曾出外,人都不知,就是美人局,他一个不伏,经官也坏自己体面,倒不如只是谋了他罢。再过两日,人知道他在我家下银子散了,就大事去了!”夫妇两个便计议了。

到次日是六月六日,无垢说了法,念了半日经,正睡,只见他夫妇悄悄的做下手脚。二更天气,只听得他微微有鼾声,徐文先自己去抉开房门,做了个圈,轻轻把来套在颈上,夫妻两个各扯一头,猛可的下老实一扯,只见喉下这一箍紧,那和尚气透不来,只在床上挣得几挣,早已断命。他夫妻尚紧紧的扯了一个时辰,方才放手,放时只见和尚眼突舌吐,两脚笔直:

疏月绮窗回,金多作祸媒。

游魂渺何许,清夜泣蒿莱。

徐文将他行李收拾到自己房中,又将锄头掘开地下可二尺许,把和尚埋在那小房床下,上面堆些坛瓮,把他竹笼打开来,见一百二十两银子,好不欢喜,不消得说。

只此时彭氏见有娠了,十月将足,这日夜间,只听得徐文魇起来,失惊里道:“有鬼!有鬼!”彭氏问时,道:“我梦那无垢直赶进我房中来,因此失惊。”彭氏也似失惊般,一会儿身子困倦,肚腹疼痛。一连几次痛阵紧,生下一个小厮来,倒也生得好。徐文仔细一看,与无垢无二,便要淹死。彭氏道:“当日你已杀他一命,如今淹死,是杀他二命了!不若留他做我们儿子,把这一主横财,仍旧归了他,也是解冤释结。”徐文也便住了手。彭氏便把来着实看待他。只是这小厮真性不移,也只吃胎里素。母亲抱在手里,见着佛堂中供养原是他的经,他便扶去要看,他看见他原带来竹笼尚在,常扑去看。徐文心知是冤家,也没心去管理他,自把这宗银子暗暗出来,合个伙计在外做些经商生意。彭氏因没子,倒也顾念他,更喜得这小厮一些疮毒不生,一毫病痛没有,不觉已是六岁,教他上学读书,他且是聪明,过目成诵,叫名徐英。只是这徐英生得标致,性格儿尽是温雅,但有一个,出门欢喜入门恼。在学中欢欢喜喜,与同伴顽也和和顺顺的,一到家中便焦燥,对着徐文也不曾叫个爷,对着彭氏也不曾叫个娘,开口便是“老奴才”“老畜生”“老淫妇”“老养汉”。几次徐文捉来打,他越打越骂,甚至拿着刀,便道:“杀你这两个老强盗才好!”那徐文好不气恼。间壁一个吴婆道:“徐老爹,‘虎毒不吃儿’,仔么着实打他,这没规矩也是你们娇养惯了。比如他小时节,不曾过满月,巴不得他笑,到他说叫得一两个字出,就教他骂人,‘老奴才’‘老畜生’‘老养汉’‘小养汉’,骂得一句,你夫妻两个快活。抱在手中,常引他去打人,打得一下,便笑道:‘儿子会打人了!’做桩奇事。日逐这等惯了,连他不知骂是好话,骂是歹话;连他不知那人好打,那个不好打。也是你们娇养教坏了他,如今怎改得转?喜得六岁上学,先生训他,自然晓得规矩。你看他在街上走,摇摇摆摆,好个模样,替这些学生也有说有道,好不和气,怎你道他不好?且从容教道他,恕他个小。”彭氏道:“不知他小时节也好,如今一似着伤般,在家中就劣崛起来,也是我老两口儿的命!”吴婆道:“早哩!才得六七岁,那里与他一般见识得?”彭氏也应声道:“正是,罢了!”无奈这徐英一日大一日,在家一日狠一日,拿着把刀,道:“我定要砍死你这老畜生、老淫妇!”捉着块石头,道:“定要打死你这老王八、老娼根!”也曾几次对先生讲他,他越回家嚷骂不改。邻舍又有个唐少华,也来对徐英道:“小官!爷和娘养儿女也不是容易得的,莫说十个月怀着这苦,临产时也性命相搏。三年乳哺,那一刻不把心对?忙半日不与乳吃,怕饿了小厮;天色冷,怕冻了小厮;一声哭,不知为着甚么,失惊里忙来看,揩尿抹屎,哺粥喂饭,何曾空闲?大冷时,夜间一泡尿出屎出,怕不起来收拾?还推干就湿,也不得一个好觉儿。你不听得那街上唱歌儿的道:‘奉劝人家子孙听,不敬爹娘敬何人?三年乳哺娘辛苦,十月怀耽受母恩。’学生这句句都是真话,学生你要学好,不可胡行!”徐英道:“我也知道,不知仔么,见了他便生恼。”唐少华又道:“‘没有不是父母’,你要听我说。”这徐英那里得个一日好?到得家里,便旧性发了。

似此又五六年,也不知被他呕了多少气。这日学中回来,道饭冷了,便骂彭氏。彭氏恼了,赶来正要打他,被他一掀一个翻筋斗,气得脸色如土。复身赶来,一把要挦他头发,被他臂上一拳,打个缩手不及。徐文正在外面,与这些邻舍说大话,听得里面争嚷,知是他娘儿两个争了,正提了一根棍子赶将进去,恰遇他跑出来时一撞,也是一跤。徐英早是跳去门外了。众人看见徐英,道:“做甚么?做甚么?”随即见徐文夫妇忙赶出来,道:“四邻八舍,替我拿住这忤逆贼!”徐英道:“我倒是贼?我不走,我不走!”彭氏道:“我养了他十四岁,不知费了多少辛苦,他无一日不是打便是骂,常时驮刀弄杖要杀我。适才把我推一跤,要去挦他头发时,反将我臂膊上打两下。老儿走来,又被他丢一跤。列位!有这等打爷骂娘的么?”徐文道:“我只打死了这畜生罢,譬如不养得!”徐英道:“你还要打死我?”便就地下一抉两抉,抉了一块大石头,道:“我先开除你这个老强盗!”

怒气填胸短发支,

夙冤犹自记年时。

拟将片石除凶暴,

少泄当年系颈悲。

正待打来,巧得一个邻舍来德抢住了,道:“你这小官真不好,这须是我们看见的,教道乡村个个是你,也不要儿女了!”唐少华道:“学生,我们再要如何劝你,你不肯改,若打杀爷娘,连我个邻舍也不好,你走过来,依我爹娘面前叩个头赔礼,以后再不可如此!”徐英道:“我去磕这两个强盗的头?不是他死,就是我死;今日不杀,明日杀,决不饶他!”众人听了,都抱不平,跳出一个邻舍李龙泉,道:“论起不曾出幼,还该恕他个小,但只是做事忒不好得紧,我们不若送他到官,也惊吓他一番,等他有些怕惧,不要纵他弄假成真,做人命干连!”便去叫了总甲。这时人住马不住,徐英道:“宁可送官,决不赔这两个强盗礼!”众人便将他拥住了,来见城上御史。这御史姓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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