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勘血指太守矜奇 赚金冠杜生雪屈 第2节
早间知府升堂时,两边具状来告,一个告是“窝盗”,一个告是“诬陷”。知府先问冯外郎。道:“小的本府吏,前日举家去拜寿,有贼抉入公廨,盗去金冠、银两等物,箱内遗有带血布一条。小厮琴童见杜外郎家奶子常在小的家出入,他指上带有伤痕,去问他,两边争闹,激恼老爷。”又问杜外郎道:“小的也是本府吏,家里有奶子金氏,平日极守份,前日实在家中,并不曾到冯外郎家,遭他诬陷,不甘具告。”知府道:“我这府里告失盗,我想门上把守甚严,内外一清如水,谁敢进来作贼?一定是我衙门人役!”叫拿那布条来看,原是裹在指上筒得圆圆的。知府看了,叫皂隶:“看奶子指上果有伤么?”皂隶看了,道:“有伤,似划开的,将好了。”叫拿这布条与他套,皂隶走去,扯过指头只一揿,果然揿上,道:“套得上的。”知府笑了一笑道:“这明是平日往来,轻车熟路,前日乘他无人,盗他财物,慌忙把这物落在箱中,再不消讲得,不然天下有这等凑巧的事?拶起来!”一拶拶得杀猪般叫,道:“实是不曾!”知府道;“他一个女人也没胆,他家还有人么?”冯外郎道:“他家还有个阿财。”叫:“拿来!”捉到,要他招同盗。阿财道:“前日金氏在家,并不曾出门,说他偷,真是冤枉,怎干连得小人?”知府道:“你说得他干净,说你也干净,正是同谋!”一夹棍不招,再一夹棍,夹得阿财晕去,脚都夹折。那边奶子夹棍,当不得,早已招成盗了,问:“是与阿财同盗?”他又招了。只有赃,指东话西,推阿财,阿财推奶娘,招得糊涂。知府问:“他两人家住那里?”一个是龙泉,一个是宣平,都是外县。知府道:“这不消说,赃还在杜外郎家,要夹起来!”杜外郎道:“他两个胡打乱招,赃实是没有。”知府道:“他两个没你做窝主,怎敢在我府中为盗?决要在你身上追赃!”给王(?)搁上夹棍,一个杜外郎叹口气道:“这真是冤屈无伸,枉受刑罚!”只得认个“赔赃”。知府已将来打了二十,拟做窝盗,免刺发徒,前程不消说了。阿财窝盗刺徒,金氏赎徒。把阿财监了,杜外郎、金氏召保。一府书吏都道这事是真,杜外郎不该来争,惹火烧身。有怪他的,道:“府里常常着贼,杜外郎坐地分赃,应该吐些出来!”又有怜他的,道:“人是老实人,或者是这两个做贼,赃必是他两个人寄回家去,没奈何只得认赔。”那刻毒的又道:“有在一家不知的?拿赃出来实搭搭是贼,‘赔赃’还好解说,这是后来辨复前程巧法!”可怜一个杜外郎本是清白的人,遭这冤枉,在府中出入,皂甲们都指搠道:“是个贼头!”候缺典吏道他缘事,要夺他缺;各公廨道他窝家,要他移出府去。气不愤,写一张投词,开出金氏生年月日,在本府土谷并青面使者祠前表白心事。又有那恶薄的,在投词后标一笔道:“窝贼为盗,本府太爷审确,无冤可伸,不必多说!”
事成弓影只生疑,
众口寻声真是迷。
独恃寸心原不枉,
冥冥好与老天知。
又粘几张招帖,写道:“冯家失物,有人获着,情愿谢银十两!”人都道胡说。还惹得一个奶娘在家枉耽了贼名,只要寻死觅活。方得王氏道:“你看我家无辜担了一个窝家臭名,还在这里要赔赃,你如今死了,有事在官,料诈他不得,人还说你惧罪寻死。这都是天命,莫把性命错断送,天理昭彰,日久事明!”时刻只在家求神拜佛,要辨明冤枉,洗雪他一身行止。审单已出,取供房一面做稿,申解守巡。只便宜了张三,今日这坊里赌,明日那家里闝 ,每日只进来看一看卷箱,他自心照去了。那里顾杜外郎为他负屈含冤,为他干受罪?只是没本心的银子,偏不够用,随手来,随手去,不多几日,弄得精光。如今要来思量金冠之类,只是几次进来时,或是撞着有人在那里书写,不好去翻动。自己不动笔,痴呆般在那里坐又不像,只得回去。这日等得人散,连忙揭开长卷箱,取出金冠,放在袖中,正要寻纸包,恰值本房一个周一官,失落一把扇子,走来东张西望,扇在桌下,低头拾时,却见张三袖中突然。两个取笑惯的,便道:“张三老,你今日得采,要做个东道请我!”伸手去捏他的。张三忙把袖子洒了开去,道:“捏不得的!”周一道:“甚么,纸糊的?”道:“不是,是个亲眷要主银子用,把一顶金冠央我去兑换,若换得有茶钱,我请你。”周一道:“我姑娘目下嫁女儿,他说要结金髻,供给费事,不如换了现成的省事。你多少重,要几换?我看一看,若用得着,等我拿去换了!”扯住定要看。张三道:“是旧货,恐不中意,不要看他。”周一道:“我姑娘原也不接财也,聊且将就赔嫁,你但拿我一看,难道便抢了去?”只得把与周一看了,道:“这个倒是土货,不是行货,怎口都揿扁了,梁上捏了两个凹,又破了一眼?”张三道:“少不得要结闝 髻的盔洗,不妨得!”周一道:“是,是。”又看了看果边,有个花押,是冯外郎的一般。因对张三道:“料你不肯相托,我问姑娘拿银子来,只是要让他些!”张三道:“自然。”流水里去了。
周一是一个伶俐人,想道:“张三这赌贼,抓得上手就要赌,便是老婆的,也不肯把他,怎有这瞎眼亲眷拿与他?左右是送了!”后边又想道:“既是央他换,怎的分两晓不得,口都弄扁了?其中必有跷蹊!”正沉吟时,却见冯外郎带了个甲道来,道:“早间签下一张拨马的牌,你寻一寻与他。”寻与了甲首,那周一忽然触起,道:“冯老官!你前被盗去金冠,是五梁儿、半新、当面又破着一眼的么?”冯外郎道:“破一眼我原不知,只是五梁暗云,在家里结的,不上戴得三四年。”问:“里边有甚花字么?”冯外郎道:“是旧年我因争缺要用,将来当在府前当里,诚恐调换,曾打一花押在圈边,就与平日一样的。”周一道:“我只为花押有些疑心,这人要换,不若你有银子拿十两来,我替你押来细看。”冯外郎道:“是那个?”周一道:“若是说出,这个人不是,道我冤他,那人知道怪我。”冯外郎道:“你莫哄我!”周一道:“我你一房人,胳膊离不得腿,难道哄你这几两银子?只是寻着自己原物,须大大请我一个东道!”果然冯外郎去拿了一封四锭冲头付与周一。周一便来寻张三,不料张三又等不得,在大街上当铺内已是当了五两银子,赶去一个时辰都送了。周一到张三家,他妻子道:“早间府里去未回。”周一只得走转,不上走了十间门面,张三闷闷的恰好撞来。周一道:“方才已对姑娘说,拿十两银子押去一看,中意,公估兑换。”张三道:“迟了些,他因会钱要紧,当了五两,票子在我身边。”周一道:“既是当了,我替你同到当中抵去兑换,也免得后日出利钱!”张三想道:“换得又多两两,可以翻筹。”就同他去。走到当里,道:“这冠不止十两!”周一道:“你只要估值五两当头。”当中只得注了票子,将金冠付与周一。周一道:“这事只在明日定夺,你明日在家。”两个别了。周一竟到府前来寻冯外郎。冯外郎正在家里等回报,见了周一,道:“物来了么?”周一道:“八分是你的,脚迹像,还是一张写坏的牌花包着。”递与冯外郎。冯外郎看冠儿倒不大的确,见了花字,连声道:“是!”周一道:“这不可造次,你还拿进里边一看。”进去,只见江氏认得的真,道:“正是我家的!面前是小女儿不晓得,把脚簪搠破一眼!”冯外郎见了真赃,便留住周一吃酒,问:“是那个?莫不是老杜?”周一道:“不是,是本房赌贼张三。”冯外郎道:“一定是老杜出不得手,央他兑换的了。”周一道:“老杜与张三不熟。”冯外郎道:“莫管他!明日捉了张三,便知分晓!”周一自去了。
金归箧底何从识?
怨切论肌孰与伸?
谁料傍观饶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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