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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西安府夫别妻 郃阳县男化女

小引

噫!日有此变而世悉变而女,妖淫阴晦之气遍宇内矣。昔人谓三代之上皆魑魅,予则曰今日之朝野多妾妇。倘能清夜自耻乎,又妾妇而须眉,变亦何必待天?

翠娱阁主人识

举世趋柔媚,凭谁问丈夫?

狐颜同妾妇,猥骨似侏儒。

巾帼满缝掖,簪笄盈道涂。

莫嗟人异化,宇内尽模糊!

我尝道:“人若能持正性,冠笄中有丈夫;人若还无贞志,衣冠中多女子,故如今世上有一种娈童,修眉曼脸,媚骨柔肠,与女争宠,这便是少年中女子。有一种佞人,和言婉气,顺旨承欢,浑身雌骨,这便是男子中妇人。又有一种蹐躬踽步,趋膻附炎,满腔媚想,这便是衿绅中妾媵。何消得裂去衣冠,换作簪袄;何消得脱却须眉,涂上脂粉。世上半已是阴类!但举世习为妖淫,天必定与他一个端兆。尝记宋时宣和间,奸相蔡京、王黼、童贯、高俅等专权窃势,人争趋承,所以当时上天示象:汴京一个女子,年纪四十多岁,忽然两颐痒,一挠挠出一部须来,数日之间,长有数寸。奏闻,圣旨着为女道士,女质袭着男形的征验。又有一个卖青果男子,忽然肚大似怀娠般,后边就坐蓐,生一小儿,此乃是男人做了女事的先兆。我朝自这干阉奴王振、汪直、刘勤与冯保,不雄不雌的,在那边乱政。因有这小人磕头掇脚,搽脂画粉,去奉承着他。古人道的“举朝皆妾妇也,上天以灾异示人”,此隆庆年间有李良雨一事。

这李良雨是个陕西西安府镇定县乐善村住民,自己二十二岁。有个同胞兄弟李良云,年二十岁。两个早丧了父母。良云生得身材魁伟,志气轩昂;良雨生得媚脸明眸,性格和雅,娶一本村韩威的女儿小大姐为妻。两个夫妇呵:

男子风流女少年,

姻缘天付共嫣然。

连枝菡萏双双丽,

交颈鸳鸯两两妍。

这小大姐是个风华女子,李良雨也是个俊逸郎君,且是和睦。和亲一年,生下一个女儿,叫名喜姑,才得五个月,出了一身的疹子,没了。他兄弟两个原靠田庄为活,忽一日李良雨对弟道:“我想我与你终日弄这些泥块头,纳粮当差,怕水怕旱,也不得财主。我的意思不若你在家中耕种,我向附近做些生意,倘赚得些,可与你完亲。”良云道:“哥!你我向来只做田庄,不晓得生意,怕不会做。”李良雨道:“本村有个吕达,他年纪只与我相当,倒也是个老江湖,我合着他,与他同去。”李良云道:“不是那吕不拣吗?他终年做生意,讨不上一个妻子,那见得会赚钱?况且过活得罢了,怎丢着青年嫂嫂,在外边闯!”韩氏便道:“田庄虽没甚大长养,却是忙了三季,也有一季快活,夫妻兄弟聚做一块儿。那做客餐风宿水,孤孤单单,谁来照顾你?还只在家!”那李良雨主意定了,与这吕达合了伙,定要出去,在邻县郃阳县生理,收拾了个把银子本钱。韩氏再三留他不住,临别时再三嘱咐,道自己孤单,叫他早早回家。良雨满口应承,两两分别:

客路暮烟低,香闺春草齐。

从今明日夜,两地共凄凄。

韩氏送出了门,良云恰送了三五里远,自回家与嫂嫂耕种过活。

这边李良雨与吕达两个,一路里带月披星,来至郃阳,寻了一个主人闵子捷店中安下。这李良雨虽是一个农家出身,人儿生得标致,又好假风月。这吕达日在道路,常只因好 闝 花哄,所以不做家。两个落店得一两日,李良雨道:“那里有甚好看处?我们同去看一看。”此时吕达在郃阳原有一个旧相与妓者栾宝儿,心里正要去望他,道:“这厢有几个妓者,我和兄去看一看何如?”李良雨道:“我们本钱少,经甚 闝 ?”吕达道:“ 闝 不 闝 由我,我不肯倒身,他仔么要我 闝 得?”两个笑了,便去闯寡门。一连闯了几家,为因生人,推道有人接在外边的,或是有客的,或是几个“锅边秀”在那厢应名的。落后到栾家,恰值栾宝儿送客,在门首见了吕达,道:“我在这里想你,你来了么!”两边坐下,问了李良雨姓,吃了一杯茶。吕达与这栾宝儿两个说说笑笑,打一拳,骂一句,便缠住不就肯走起身,李良雨也插插趣儿。鬼混半晌,吕达怕李良雨说他一到便 闝 ,假起身道:“我改日来望罢!”那栾宝儿道:“我正待作东与你接风!”吕达道:“仔么要姐姐接风?我作东,就请我李朋友!”李良雨叫声:“不好叨扰。”要起身,吕达道:“李兄,你去便不溜亮了!”栾宝儿一面邀入房里,里面叫道:“请心官来!”是他妹子栾心儿,出来相见,人材不下栾宝儿,却又风流活动:

冶态流云舞雪,欲语鹦声鹂舌。

能牵浪子肝肠,惯倒郭家金穴。

便坐在李良雨身边,温温存存,只愿来招惹良雨。半酣,良雨假起身,吕达道:“宝哥特寻心哥来陪你,怎舍得去?”良雨道:“下处无人。”吕达道:“这是主人干系,何妨?”两个都歇在栾家。次日就是李良雨回作东,一缠便也缠上两三日。不期李良雨周身发起寒热来,小肚下连着腿,起上似馒头两个大毒。吕达知是便毒了,道:“这两个一齐生,出脓出血怎好?”连吃上些清凉败毒的药,遏得住。不上半月,只见遍身发瘰,起上一身广疮。客店众人知觉,也就安不得身,租房在别处居住。只有吕达道:“我是生过的,不妨!”日逐服事他。李良雨急于要好,听了一个郎中,用了些轻粉等药,可也得一时光鲜。谁得他遏得早,毒毕竟要攻出来,作了蛀梗,一节节见烂将下去,好不奇疼。吕达道:“这是我不该留兄在娼家,致有此祸。”李良雨道:“我原自要去,与兄何干!”并没个怨他的意思。那吕达尽心看他,将及月余。李良雨的本钱用去好些,吕达为他不去生意,赔吃赔用,见他直烂到根边,吕达道:“李大哥,如今我与你在这边,本钱都弄没快了,这也不打紧,还可再挣;只是这本钱没了,将甚么赔令正?况且把你一个风月人干鳖杀了!”李良雨在病中,竟发一笑。不上几日,不惟蛀梗,连阴囊都蛀下。先时李良雨嘴边髭须虽不多,也有半寸多长,如今一齐都落下了。吕达道:“李大哥,如今好了,绝标致一个好内官了!”那根头还烂不住,直烂下去。这日一疼疼了个小死,竟昏晕了去。只见恍惚之中,见两个青衣人,一把扯了就走。一路来,惟有愁云黯黯,冷雾凄凄,行了好些路,到一所宫殿。一个吏员打扮的走过来见了,道:“这是李氏么?这也是无钱当枉法,错了这宗公案!”须臾殿门大开:

当殿珠帘隐隐,四边银烛煌煌。香烟缭绕锦衣旁,珮玉声传清响。武士光生金甲,仙官风曳朱裳。巍巍宫殿接穹苍,尊与帝王相抗。

良雨偷眼一看,阶上立的都是马面、牛头,下边缚着许多官民士女,逐个个都唱名过去。到他,先是两个青衣人过去,道:“李良雨追到!”殿上道:“李良雨,查你前生合在镇安县李家为女,怎敢贿嘱我吏书,将女将男?”李良雨知是阴司,便回道:“爷爷,这地方是一个钱带不来的所在,吏书没人敢收,小人并没得与。”一个殿令传旨:“李良雨仍为女身,与吕达为妻。承行书吏免其追赃,准以‘错误公事’拟罪。李氏发回。”

廿载奇男子,俄惊作女流。

客窗闲自省,两颊满娇羞。

就是两个人将他领了,走有几里,见一大池,将他一推,霍然惊觉。开眼,吕达立在他身边,见了道:“李大哥,怎一疼竟晕了去,叫我耽了一把干系,同你出来,好同你回去才是。”忙把汤水与他。那李良雨暗自去摸自己的,宛然已是一个女身,倒自觉得满面羞惭,喜得人已成女,这些病痛都没了。当时吕达常来替他敷药,这时他道好了,再不与他看。将息半月,脸上黄气都去,髭须都没,唇红齿白,竟是个好女子一般。那吕达来看,道:“如今下面仔么了?”李良雨道:“平的。”吕达道:“这等是个太监模样么?出他不意,伸手一摸,那里得平?却有一线,似女人相似。李良雨忙把手上去掩了。吕达想道:“终不然一烂,仔么烂做个女人不成?果有此事,倒是天付姻缘,只恐断没这理。”这夜道天色冷,竟钻入被中。那李良雨死命不肯,紧紧抱住了被。吕达道:“李大哥!你一个病,我也尽心伏侍,怎这等天冷,共一共被儿都不肯?”定要钻来。那李良雨也不知仔么,人是女人,气力也是女人,竟没了,被他捱在身边。李良雨只得背着他睡。他又摸手摸脚去撩他,撩得李良雨紧紧把手掩住胯下,直睡到贴床去。吕达笑了道:“李大哥,你便是十四五岁小官,也不消做这腔!”偏把身子逼去,逼得一夜不敢睡。吕达自鼾鼾的睡他的觉。心里想:“是了!若不变做女人,怎怕我得紧?我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倒停了两日,不去扰他。这日打了些酒,买了两样菜,为他起病。两个对吃了几盅酒,那李良雨酒力不胜,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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