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妖狐巧合良缘 蒋郎终偕伉俪 第2节
粉脸相偎,香肌相压。交搂玉臂,联璧争辉。缓接朱唇,清香暗度。喜孜孜轻投玉杵,羞答答半蹙翠眉。羞的侧着脸儿承,风紧柳枝不胜摆;喜得曲着身而进,春深锦箨不停抽。低低微笑,新红片片已掉渔舟;宛宛娇啼,柔绿阴阴未经急雨。偎避处金钗斜溜,仓卒处香汗频流。正是:乍入巫山梦,云情正自稠。直教飞峡雨,意兴始方休。
两个顽勾多时,一个用尽款款轻轻的手段,一个做尽娇娇怯怯的态度。文姬低低对日休道:“今日妾成人之始,正欢好之始,愿得常同此好。”日休道:“旅馆凄凉,得姐姐暂解幽寂,正要姐姐夜夜赐顾。”文姬道:“这或不能,但幸不与爹娘同房,从今以后倘可脱身,断不令你独处。只是我你从今倒要避些嫌疑,相见时切不可戏谑,若为人看出,反成间阻。待从容与你商量谐老之计。”未天明,悄悄送出房门。日休叮嘱他:“晚间早来!”文姬点头去了。日休回到房中,只见新红犹在,好不自喜得计。自此,因文姬分付,也不甚进里边去,遇着文姬时,倒反避了,也不与他接谭。晚间,或是预先日里悄悄藏下一壶酒,或是果菜之类,专待他来,把房门也只轻掩,将房内收拾得洁洁净净,床被都熏得喷香。傍晚先睡一睡,息些精神,将起更,听得各房安息,就在门边蹴来蹴去等候。才弹得一声门,他早已开了。文姬笑道:“有这样老实人!明日来迟些,叫你等哩!”日休一把搂住,道:“冤家,我一吃早饭,就巴不得晚,等到如今,你还要耍我!”就将出酒来,脸儿贴了脸儿,你一口,我一口,吃得甚是绸缪。那文姬作娇作痴,把手搭着他肩,并坐说些闲话。到酒兴浓时,两个就说去睡,你替我脱衣服,我替你脱衣服,熟客熟主,也没那些惧怯的光景。蒋日休因见他惯,也便恣意快活。真也是鱼得水、火得柴,再没一个脱空之夜。有时文姬也拿些酒肴来,两个对饮说起,文姬说道:“我与你情投意合,断断要随你了。如今也不必对我爹娘说,只待你货完,我是带了些衣饰,随你逃去便是。”蒋日休道:“这使不得,倘你爹娘疑心是我,赶来,我米船须行得迟,定然赶着,那时你脱不得个淫奔,我脱不得个拐带,如何是了!且再待半月,我舅子来,毕竟要他说亲,我情愿赘在你家便了!”文姬道:“正是,爹爹不从,我誓死不嫁他人,也毕竟勉强依我。”蒋日休是个小官儿,被他这等牢宠,怎不死心塌地!只是如此二十余日,没有个夤夜来就使他空回之理,男歇女不歇,把一个精明强壮后生弄得精神恍惚,语言无绪,面色渐渐痿黄:
袅袅是宫腰,婷婷无限娇。
谁知有膏火,肌骨暗中消。
这个邻房季东池与韦梅轩,都是老成客人。季东池有些耳聋,他见蒋日休这个光景,道:“蒋日休,我看你也是个少年老成,惯走江湖的,料也不是想家,怎这几日这等没留没乱,脸色都消瘦了?欲待同你到妓馆里去走走,只说我老成人哄你去闝 ,你自病还须自医,客边在这里,要自捉摸!”蒋日休道:“我没甚病。”韦梅轩道:“是快活出来的!我老成人不管闲事,你每日里唧哝些甚么?”蒋日休红了脸,道:“我自言自语,想着家里。”季东池侧耳来听,道:“是甚么?”韦梅轩大声道:“说是想家!”季东池道:“又不曾做亲,想甚的?”韦梅轩又道:“日休!这是拆骨头生意,你不要着了魔,事须瞒我不过!”午后,韦梅轩走到他房中来,蒋日休正痴睡。韦梅轩见他被上有许多毛,他动疑道:“日休,性命不是当耍的,我夜间听你房中有些响动,你被上又有许多毛,莫不着了甚怪?”日休道:“实没甚事。”韦梅轩道:“不要瞒我,趁早计较!”日休还是沉吟不说。韦梅轩也是有心的,到次早钟响后,假说肚疼解手,悄悄出房躲在黑影子里。见日休门开,闪出一个女子来,他随趁脚进去,日休正在床中。韦梅轩道:“日休!适才去的甚么人?”日休失惊,悄悄附韦梅轩耳道:“是店主人之女,切不可露风,我自做东道请你!”梅轩摇头道:“东道小事,你只想,这房里到里边,也隔几重门户,怎轻易进出?怎你只一二十日弄到这嘴脸?一定着鬼了,仔细,仔细!”日休小伙子没甚见识,便惊慌,要他解救。韦梅轩道:“莫忙!你是常进去的,你只想,你与店主人女儿仔么勾搭起的?”日休道:“并不曾勾搭,他半月前自来就我。”梅轩道:“这一发可疑!你近来日间在里边遇他,与你有情么?”日休道:“他叫日间各避嫌疑。”梅轩道:“这越发蹊跷!你且去试一试,若他有情,或者真的,没情,这一定是鬼!”果然日休依他,径闯进去。文姬是见惯的,也不躲他。他便虚了脸,叫道:“文姬!”文姬就作色道:“文姬不是你叫的!”日休道:“昨夜间辛苦,好茶与一碗。”文姬恼恼的道:“干我甚事?要茶,台子上有!”便闪了进去。日休见了光景,来回覆梅轩。梅轩道:“你且未可造次,你今晚将稀布袋盛一升芝麻送他,不拘是人是鬼,明日随芝麻去,可以寻着。”日休依了,晚间战战兢兢,不敢与他缠。那文姬捱着要顽,日休只得依他。临去,与他这布袋作赠,道:“我已是病了,以此相赠,待我病好再会。”文姬含泪而去。
天明,日休忙起来看时,沿路果有芝麻,却出门往屋后,竟在山路上一路洒去。一路或多或少,或断或连。走有数里,却是径道,崎岖崄峋,林木幽密。转过山岩,到一洞口,却见一物,睡在那壁:
一身莹似雪,四爪利如锥。
曾在山林里,公然假虎威。
是一个狐狸,顶着一个骷髅,鼾然而睡,芝麻布袋还在他身边。蒋日休见了,便喊道:“我几乎被你迷杀了!”只见那狐惊醒了,便作人言道:“蒋日休,你曾发誓不负我,你如今不要害我,我还有事报你,你在此等着。”他走入紫霞洞中,衔出三束草来,道:“你病不在膏肓,却也非庸医治得。你只将此一束草煎汤饮,可以脱然病愈。”又衔第二束,道:“你将此束暗丢在店家屋上,不出三日,店主女子便得奇病,流脓作臭,人不可近。他家厌恶,思要弃他,你可说医得,只要他与你作妻子。若依你时,你将此第三束煎汤与他洗,包你如故。这便是我报你。只是我也与你相与二十日,不为无情;莫对新人,忘却昔日!”不觉泪下。日休也不觉流涕。将行,那狐狸又衔住衣,道:“这事你要与我隐瞒,恐他人知得害我。”日休便带了这三束草下山,又将剩下芝麻乱撒,以乱其迹。回时暗对梅轩道:“亏你绝了这鬼。”梅轩道:“曾去寻么?”道:“寻去是在山上,想芝麻少,半路就完了,寻不去。”韦梅轩道:“只要你识得破,不着他道儿罢了,定要寻他出来做甚!”当晚,日休又做东道请韦梅轩,道:“不亏你,几乎断送性命,又且把一个主人女子名来污蔑,还只求你替我隐瞒,莫使主人知道,说我轻薄。”到次日,依了狐狸。将一束草来剉碎,煎汤服了。不三日,精神强壮,意气清明,脸上黄气也脱去了:
意气轩轩色相妍,
少年风度又嫣然。
一朝遂得沉疴脱,
奇遇山中云雨仙。
季东池道:“我说自病自医,我看我说过,想你会排遣,一两日便好了!”此时收米将完,正待起身,他舅子来道:“下边米得价,带去尽行卖完。如今目下收完的,我先带去,身边还有银百余两,你再收赶来。”也是姻缘,竟把他又留在汉阳。日休见第一束草有效,便暗暗将第二束草撇在店家屋上试他。果是有些古怪,到得三日,那文姬觉得遍身作痒,不住的把手去搔,越搔越痒,身上皮肉都抓伤。次日,忽然搔处都变成疮。初时,累累然是些红瘰儿,到后都起了脓头儿。家中先时说是疥疮,后来道是脓窠疮,都不在意。不期那脓头一破,遍身没一点儿不流脓淌血,况且腥秽难闻,一床席上都是脓血的痕,一床被上都是脓血的迹。这番熊汉江夫妻着急,蒋日休却暗暗称奇。先寻一个草头郎中,道:“这不过溜脓疮,我这里有绝妙沁药,沁上去一个个脓干血止,三日就褪下疮靥,依然如故。”与了他几分银子去,不验。又换一个,道:“这血风疮。该用敷药去敷。”遍身都是敷药,并无一些见效。这番又寻一个郎中,他道是大方家,道:“凡疮毒皆因血脉不和,先里边活了血,外面自然好;若只攻外面,反把毒气逼入里边,虽一时好得,还要后发。还该里外夹攻:一边吃官料药,和血养血;一边用草药洗,洗后去敷,这才得好。”却又无干。一连换了几个郎中,用了许多钱钞,那里得好!一个花枝女子,头面何等标致,身体何等香软,如今却是个没皮果子,宛转在脓血之中,莫说到他身边,只到他房门口,这阵秽污之气,已当不得了。熊汉江生意也没心做,只是叹气,他的母亲也只说他前生不知造甚业,今在这里受罪。文姬也恹恹一息的,道:“母亲,这原是我前生冤业,料也不得好了,但只是早死一日,也使我少受苦一日。如今你看我身上,一件衣服都是脓血浆的一般,触着便疼,好不痛楚。母亲可对爹爹说,不如把我丢入江水中,倒也干净,也只得一时苦!”母亲道:“你且捱去,我们怎下得这手?”那蒋日休道:“这两束草直恁灵验,如今想该用第三束草了!”来问熊汉江道:“令爱贵恙好了么?”熊汉江道:“正是不死不活,在这里淘气,医人再没个医得,只自听天罢了!”蒋日休想道:“他也厌烦,要他的做老婆,料必肯了。”此时季东池、韦梅轩将行,日休来见他,道:“我一向在江湖上走,学得两个海上仙方,专治世间奇难疾病。如今熊汉江令爱的病我医得,只是医好了,要与我作妻室。”季东池道:“这一定肯,若活得,原也是个拾得的一般。只是他不信你会医,你晓得他是甚么疮?甚么病?”蒋日休道:“‘药不执方,病无定症。’我只要包医一个光光鲜鲜女子还他便了。”东池道:“难说!”韦梅轩道:“或者有之,他前日会得医自,必然如今医得他。我们且替你说说看!”两个便向店主道:“熊汉江,适才蒋日休说,他医得令爱,只是医好了,就要与他作阿正,这使得么?”熊汉江道:“有甚么使不得,只怕也是枉然!”韦梅轩道:“他说包医。”熊汉江道:“这等我就将小女交与他,好时再赔嫁送便是。”韦梅轩道:“待我们与他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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