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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老学究两番托梦 大官人一意投亲

托梦 [托梦——同本回目作“脱梦”,据卷首目录校改。]

父母惟其疾所愁,守身为大体亲忧。请君但看枯髅骨,犹为儿孙作马牛。

话说晁家有个家人,叫是李成名,胁胑里夹着这张狐皮,正走出门去,要送到皮园里硝熟了,赶出来做成坐褥,新年好放在马上骑坐。谁知出门走了不上数十步,一只极大的鹞鹰从上飞将下来,炤那李成名面上使那右翅子尽力一拍,就如被巨灵神打了一掌,将挟的狐皮抓了,飞在云霄去了。李成名昏了半晌,第三回 老学究两番托梦 大官人一意投亲插图第三回 老学究两番托梦 大官人一意投亲插图挣挣 走到家来,面无人色,将鹞鹰拍面夺了狐皮去的事一一与晁大舍说了。幸得晁大舍家法不甚严整,倒也不曾把李成名难为,只说“可惜了那好皮”几声,丢开罢了。

到了除夕,打叠出几套新衣,叫书办预备拜帖,分付家人刷括马匹,吃了几杯酒,收拾上床睡定。又与珍哥床上辞了辞旧岁,也就搂了脖项睡熟去了。只见一个七八十岁的白须老儿,戴一顶牙色绒巾,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褐子道袍,说道:“源儿,我是你的公公。你听我说话:你的爹爹与你挣了这样家事,你不肯安分快活,却要胡做。没要紧却领了一伙婆娘,男女混杂的打甚么围?被乡里笑话也还是小事,你却惹下了一件天祸!雍山洞内那个狐姬,他修炼了一千多年,也尽成了气候,泰山元君 [泰山元君——泰山神碧霞元君。今泰山极顶有碧霞元君祠。] 部下,他也第四五个有名的了。你起先见了他,不该便起一个邪心,你既是与他有缘了,他势望你搭救,你不救他也还罢了,却反把他一箭射死,又剥了他的皮,叫人拿去硝熟。你前日送客,劈面打你的也是他,昨日那个鹞鹰使翼拍打李成名脸的也是他。幸得你们父子俱正在兴旺的时候,门神、宅神俱不放他进来。适间你接我来家受供,那狐姬挟了他那张皮坐在马台石 [马台石——富贵人家门口踩了上马的条石。] 上,他见我来,将你杀害他的原委备细对我告诉,说你若不是动了邪心,与他留恋,他自然远避开去,你却哄他到跟前,杀害他的性命。他说你明早必定出门,他要且先行报复,待你运退时节,合伙了你着己的人 [着己的人——亲近的、贴身的人。指晁源之妻计氏。] ,方取你去抵命。”

又说道:“你媳妇计氏虽然不贤惠,倒也还是个正经人。只因前世你是他的妻子,他是你的丈夫,只因你不疼爱他,尝 [尝——同“常”。明末刻书,以避明光宗朱常洛讳,易“常”作“尝”。本书沿袭了这一写刻习惯。] 将他欺贱,所以转世他来报你。但他只有欺凌丈夫这件不好,除此别的都也还是好人。所以他如今也不曾坏你的门风,败你的家事,炤旧报完了这几年冤孽,也就好合好散了。你如今却又不恕。你前世难为他,他却不曾难为你,他今世难为你,你却更是难为他,只怕冤冤相报,无有了期了!若是再把计氏屈死了,二难齐作,你一发招架不住了。你听公公说,明日切不可出门。家中且躲避两个月,跟了你爹娘都往北京去罢,或可避得灾过。若起身时,将庄上那本朱砂印的梵字《金刚经》取在身边。那狐姬说道,要到你庄上放火,因有这本经在庄,前后有许多神将护卫,所以无处下得手。城中又因你媳妇三世前是他同会上人,恐怕又惊吓了计氏。这等看起来,他必是怕那《金刚经》的。”临行,却将珍哥头上拍了一下,说道:“何物淫妖,致我子孙人亡家破!”

晁大舍即时惊醒,方知是个异梦。珍哥亦从梦中魇叫醒来,觉得在太阳边煞实疼痛。听了更鼓,正打五更四点。晁大舍一面起来穿衣,一面合珍哥说:“咱前日那个狐狸,不该把他射死。我适才做了个梦,甚是古怪。我过两日对你告诉。”心里也就有几分害怕,待要不出门去,又寻思道:“身上已复原了,若不出门,大新正月里,岂不闷死人么?这伙亲朋知我不出门,都来我家打搅,酒席小事,我也没有这些精神陪他。”左思右想,“还是出门,且再看怎生光景?”一面梳洗完备,更了衣,天地、灶前烧了纸,家庙里磕了头,天也就东方发亮了。只见珍哥还在床上害头疼,起不来,身上增寒发热的。晁大舍说道:“你既头疼,慢些起来罢。我出去到庙里磕个头,再到县衙里递个帖,我且回家。咱大家吃了饭,我再出去拜客不迟。”

晁大舍穿了一件荔枝红大树梅杨叚道袍,戴了五十五两买的一顶新貂鼠帽套。两个家人打了一对红纱灯,一个家人夹了毡条,两个家人拿了拜匣,又有三四个散手跟的,前呼后拥,走出大门前。上得马台石上,正要上马,通像是有人从马台石上着力推倒在地。那头正在石边,幸得帽套毛厚,止将帽套跌破了碗大一块,头目磕肿,像桃一般,幸面未破。昏去半日,方才抬进家来,与他脱了衣裳,摘了巾帻,在珍哥对床上睡下。方信夜间做梦是真,狐精报冤是实,也就着实害怕。珍哥又头疼得叫苦连天。一个在上面床上,一个在窗下炕上,哼哼唧唧的个不住。

过了元旦,初二早辰,只得又去请杨古月来看病。杨古月来到房内,笑说道:“二位害相思病哩!为甚么才子佳人一齐不好?”一边坐下,叙说了几句节间的闲话。晁大舍告诉了昨早上马被跌的根原,又说:“珍哥除夕三更方睡,五更梦中魇省,便觉头疼,身上发热,初一日也都不曾起来。”杨古月回说:“你两个的病,我连脉也不消看,猜就猜着八九分:都是大家人家,年下事忙,劳苦着了;大官人睡的又晚,起又早,一定又吃了酒多。”又将嘴对了晁大舍的耳躲 [耳躲——即“耳朵”。躲,同“朵”,古典小说、戏曲常用。] 慢慢说道:“又辞了辞旧岁。所以头眩眼花,上了上马,就跌着了。”一面说,一面把椅子掇到晁大舍床边,将两只手都胗视过了,说道:“方才说的一点不差!”又叫丫头将椅子掇到珍哥炕边。

丫头将炕边帐子揭起半边,挂在钩上。珍哥故妆模样,将被蒙盖了头。杨太医道:“先伸出右手来。”看毕,又说道:“伸出左手来。”又按了一会,乘那丫头转了转面,着实将珍哥的手腕扭了一把。珍哥忍痛不敢做声,也即就势将杨古月的手挖了两道白皮。杨古月自己掇转椅子,说道:“是劳碌着了些,又带些外感。”叫人跟去取药,辞了晁大舍。家人引出厅上,吃了一杯大茶。晁大舍封了一两药金,差了一个家人晁奉山跟去。

须臾,取药回来,养娘刷洗了两个药铫,记了分明,在一个火盆上将药煎中。晁大舍的药脱不了还是“十全大补汤”;且原无别的症候,不过是跌了一交,药吃下去倒也相安。珍哥的药是“羌活补中汤”,吃下去,也出了些汗,至午后,热也渐渐退了,只是那头更觉疼得紧。

晁奉山媳妇说道:“我去寻本祟书 [祟书——讲述鬼神星命、吉凶祸福的民间书籍。《玉匣记》为其中之一。] 来,咱与珍姨送送,情管就好了。”一边说,一边叫人往真武庙陈道士家借了一本祟书来到,查看三十日系“灶神不乐,黄钱纸五张,茶酒糕饼,送至灶下,吉”。晁大舍道:“不是三十日。醒了才觉头疼,已是五更四点,是初一日了。你查初一日。”看初一日,上面写道系“触怒家亲,鬼在家堂正面坐,至诚悔过,祷告,吉”。晁大舍忽然想起梦中公公临去在他头上拍了一下,骂了两句,醒转就觉头疼,祟书上说触怒家亲,这分明是公公计较他,分付晁奉山媳妇道:“你也不必等夜晚,如今就到家堂内老爷爷面前着实与他祷告一祷告,说道放他好了,着他亲自再去谢罪。”

晁奉山媳妇平素原是能言快语的老婆,走到家堂内晁太公神主面前,一膝跪下,磕了四个头,祝赞道:“新年新节,请你老人家来受供养,你老人家倒不凡百保佑,合人一般见识,拿 [拿——挟制。] 的人头疼发热。总然就是冲撞了你老人家,你也不该大人见小人的过。你就不看他,也该看你孙子的分上。你拿的他害不好,你孙子还道吃得下饭去哩?”祝罢,回到家来。煞也古怪,珍哥的头也便渐渐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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