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666 » 《醒世姻缘传》 > 第四回 童山人胁肩谄笑 施珍哥纵欲崩胎

第四回 童山人胁肩谄笑 施珍哥纵欲崩胎

一字无闻却戴巾,市朝出入号山人。搬挑口舌媒婆嘴,鞠耸腰臀妾妇身。谬称显路为相识,浪说明公 [明公——有声名、有地位的人。] 是至亲。药线数茎通执贽,轻轻骗去许多银。

又:

房术从来不可闻,莫将性命博红裙。珍哥撺掇将钱买,小产几乎弄断筋!

晁大舍因一连做了这两个梦,又兼病了两场,也就没魂少智的。计氏虽然平素恃娇挟宠,欺压丈夫,其外也无甚大恶。晁大舍只因自己富贵了,便渐渐强梁厌薄起来。后来有了珍哥,益把计氏看同粪土,甚至不得其所。公公屡屡梦中责备,五更头寻思起来,未免也有些良心发见,所以近来也甚雁头鸱劳嘴 [雁头鸱劳嘴——形容嘴唇紧闭没有笑容的样子。鸱劳,鹞鹰。] 的不大旺相 [旺相——山东方言,指身体健康,精神饱满。] 。

十七日睡到傍午,方才起来。勉强梳了头,到家堂中烧疏送神。分付家人收拾了灯,与珍哥看牌抢满 [抢满——一种骨牌游戏。] ,嬴 [嬴——胜。此义现代汉语仅存于“赢”字之下。] 铜钱耍子。晁奉山媳妇、丫头小迎春,都在珍哥背后替他做军师。将近午转,两个吃了饭,方才收了碗盏,家童小典书进来说道:“对门禹大爷合一位戴方巾不识面的来拜爷。”晁大舍道:“那位相公相 [相——同“像”。] 那里人声音?”典书回说:“爪声不拉气的 [爪声不拉气的——山东方言,意思是说所操的方言与本地口音差异较大。爪,同本与其他刻本俱作“瓜”,盖写刻之讹,今校改。] ,像北七县里人家。”晁大舍道:“这可是谁?”珍哥道:“这一定是你昨日送攒盒与他的星士,今日来谢你哩。”晁大舍一面笑,一面叫丫头拿道袍 [道袍——斜领大袖,四周镶边的袍子,为家居常服。] 来穿。珍哥说:“你还把网巾除了,坎上浩然巾,只推身上还没大好,出不得门。不然,你光梳头净洗面的躲在家里,不出去回拜人,岂不叫人嗔怪?”晁大舍道:“你说的有理。”随把网巾摘下,坎了浩然巾,穿了狐白皮袄,出去接待。走到中门口,站住了,对丫头说道:“你合媳妇子们说,收拾下攒盒果菜,只怕该留坐的。我要,就端出去。”分付了,出到厅上,只见那个戴方巾的汉子:

焌黑 [焌黑——山东方言,极黑。焌,义同“黢”,形容黑得颜色极深。] 张飞脸,绯红焦赞头。道袍油粉段,方舄烂红紬。俗气迎人出,村言逐水流。西风梧叶落,光棍好逢秋。

禹明吾说道:“这们大节下,你通门也不出,只在家里守着花罢。”晁大舍道:“守着花哩!大初一五更跌了一交,病的不相贼哩!”让进厅内。那个戴方巾的说道:“新节,尽晚生来意。大爷请转,容晚生奉揖。”禹明吾接口说道:“这是青州童兄,号定宇,善于丹青。闻大名,特来奉拜。”晁大舍道:“原来是隔府远客。愚下因贱恙没从梳洗,也且不敢奉揖。”那童定宇道:“这个何妨?容晚生奉个揖,也尽晚生晋谒的诚意。”晁大舍不肯。大家拱了手。旁边禹明吾家一个小厮小二月捧着一个拜匣走将过来。童定宇将拜匣揭开,先取出一个古折柬礼帖,开道:“谨具白丸子 [白丸子——即“青州白丸子”。以半夏、南星、白附子、川乌四味药为末,用水浸粉,经日晒夜露后以糯米糊丸,主治风痰瘫痪、小儿惊悸诸症。] 一封,拙笔二幅,丝带二副,春线 [春线——一种用春药浸渍过的线,有产生性兴奋的作用。] 四条,奉申贽敬。青州门下晚生童二陈顿首拜。”将帖掀一掀,递到晁大舍手内。晁大舍将帖用眼转一转,旁边家人接得去了。

晁大舍又向童定宇拱手称谢,分付收了礼,两边苏坐 [苏坐——即平坐,不分高下,东西相向而坐。] 了,叙了寒温。童定宇开言道:“晚生原本寒微,学了些须拙笔,也晓得几个海上仙方,所以敝府乡老先 [老先——敬辞,老先生的省称。] 合春元 [春元——对举人的尊称。] 公子们也都错爱晚生。就是钱吏部、孙都堂、李侍郎合科 [科——明代官制中有吏、户、礼、兵、刑、工六科,每科设都给事中和给事中。] 里张念东、翰林祁大复,都合晚生似家人父子一般。只因相处的人广了,一个身子也周不过来。到了这一家,就留住了,一连几日不放出来,未免人家便不能周到。见了便就念骂,说道你如何炎凉,如何势利,‘鹁鸽拣着旺处飞’,奚落个不了。所以连青州府城门也没得出来走一走,真是井底蛤蟆,没见甚么天日。但是逢人都便说道:‘武城县里有个乡官晁老爷的公子晁大爷,好客重贤,轻财尚义。投他的就做衣裳,相处的就分钱物;又风流,又倜傥。’所以晚生就如想老子娘的一般,恨不得一时间就在大爷膝下。只是穷忙,这些大老们不肯厮放,那得脱身?钱少宰 [少宰——吏部侍郎的别称。] 老先新点了兵部,恨命 [恨命——同“狠命”。本书“狠”、“恨”二字多混同使用。] 的央晚生陪他上京。别的老先们听见,那个肯放?都说道:‘你如随钱老先去了,我们饭也是吃不下的。你难道下得这等狠心?’钱老先闻知众位乡尊苦留不放,钱老先说:‘他们虽是爱童定宇,不过是眼底下烦他相陪取乐;我却替童定宇算记个终身。你看他这们一表人物,又魁伟,又轩昂,本领又好,没的这们个人,止叫他做个老山人罢?可也叫他变化一变化。趁我转了兵部,叫他跟了我去,扶持他做个参游副将;就是总兵挂印,有甚难焉。’”又轻轻说道:“他也还不止这一件,也还要晚生与他引引线,扯扯纤儿。所以众人才放晚生来了。”

晁大舍见他不称“大爷”不说话,不称“晚生”不开口,又说合许多大老先生来往,倒将转来又有几分奉承他的光景,即分付家人道:“后边备酒。”家人领命去了。晁大舍道:“如今钱老先生到过任不曾?”童定宇道:“已于去年十二月上京去了。晚生若不是专来拜访大爷,也就同钱老先行了。今日果然有幸,就如见了天日一般。”奉承的晁大舍心痒难挠。摆上酒来,吃到起鼓以后方才起身。晁大舍送到二门上,即站住了,说道:“因贱恙也还不敢外去,这边斗胆作别。”童定宇别了出门,禹家的小厮跟了,先到对门去了。

晁大舍又将禹明吾留住说:“久没叙话了,天也还早,再奉三钟。”禹明吾道:“贵恙还不甚全愈,改日再扰罢。”在二门上站住,晁大舍将童定宇的来历向禹明吾扣问。禹明吾说:“我也没合他久处,是因清唱赵奇元说起他有极好的药线,要往省下赶举场说起,才合他相处了没多几日。他又没处安歇,我昨日才让他到后头亭子上住下了。”晁大舍道:“看那人倒是个四海和气 [四海和气——指性情爽快,交游广泛,与人相处融洽无间。] 的朋友,山人清客也尽做得过了。我还没见他画的何如哩。”禹明吾道:“他也不大会画甚么,就只是画几笔柳树合杏花,也还不大好。看来倒只是卖春线罢了。”

晁大舍又问:“他拜我,却是怎么的意思?”禹明吾道:“这有甚么难省?这样人到了一个地方,必定先要打听城里乡宦是谁,富家是谁,某公子好客,某公子小家局 [小家局——不够大方;小家子气。] ,拣着高门大户投个拜帖,送些微人事 [人事——礼物;礼品。] 。没的他有折了本的?”晁大舍道:“他适才也送了咱那四样人事,咱拇量 [拇量——后文也作“模量”。山东方言,掂量;约摸;大概估计。] 着也得甚么礼酬他?”禹明吾道:“他适才送了你几根药线?”晁大舍说:“我没大看真,不知是四根,不知是六根。”禹明吾道:“他那线就卖五分一条哩;一斤白丸子,破着值了一钱;两付带子,值了一钱二分;两幅画,破着值了三钱:通共六钱来的东西。你才又款待了他,破着送他一两银子罢了。”晁大舍道:“我看那人是个大八丈 [大八丈——指有身份、见过大世面的人。] ,似一两银子拿不出手的。”禹明吾道:“你自己斟酌,多就多些,脱不了是自己体面。”说完,二人作别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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