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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童山人胁肩谄笑 施珍哥纵欲崩胎 第2节

晁大舍回进宅内,珍哥迎着坐下,问道:“星士替你算的命准不准?”晁大舍笑道:“他倒没替我算,他倒替你算了一算,说你只一更多天就要大败亏输哩!”随即将他送的礼从头又看了一遍,拿起那封春线,举着向珍哥道:“这不是替你算的命本子?一年四季四本子。”珍哥夺着要看,晁大舍道:“一个钱的物儿,你可看的!”随藏入袖中去了,说道:“拿茶来,吃了睡觉,休要割拉老鼠嫁女儿 [割拉老鼠嫁女儿——割拉,山东方言,有与自己无关的事而有意参与、无事闲扯等义。这里用的是后一层意思。老鼠嫁女儿,或为当时流传的民间故事,这里比喻没有用处的闲话、闲篇儿。] !”一面吃了茶,一面走到屋头上一间秘室内,将山人送的线依法用上,回来又坐了一回,收拾睡了。枕边光景,不必细说。

次早辰牌时分,两个眉开眼笑的起来,分付厨房预备酒菜,要午间请禹明吾同童山人在迎晖阁下吃酒。差人持了一个通家生白钱帖到对门禹家去,请同禹明吾来吃午饭。禹明吾看着童山人道:“老童,情管你的法灵了!”童山人道:“咱的法再没有不灵的。只怕他闭户不纳,也就没有法了。”一边说笑,一边同到晁家大厅。西边进去,一个花园,园北边朝南一座楼,就叫是迎晖阁。园内也还有团瓢 [团瓢——又称“团焦”、“团标”,一种圆形的草屋。] 亭榭,尽一个宽阔去处。只是俗人安置不来,摆设的像了东乡浑帐骨董铺。

三人相见了,晁大舍记(得)昨日 [记得昨日——徐复岭先生《醒世姻缘传作者和语言考论》考察本书中的语音脱落现象,认为此处“记”下脱一“得”字。此说甚确,今校补。今山东淄川、博山等地方言中类此的语音脱落现象仍大量存在。] ,甚是殷勤。珍哥自己督厨,肴馔比昨日更加丰盛,童山人比昨日更自奉承。席上三个人各自心里明白,不在话下。头一遭叫是初相识,第二遍相会便是旧相知了;晁大舍也不似昨日拿捏官控,童山人也不似昨日十分谄媚。饮酒中间,也更浃洽了许多。直至二更时分,仍送二门作别。禹明吾复回,密向晁大舍耳边问道:“所言何如?”晁大舍道:“话不虚传!我要问他多求。”禹明吾道:“咱和他说。他也就要起身,要赶二月初二日与田大监上寿哩。”晁大舍道:“你和他说,不拘多少,尽数与我,我炤数酬他。”彼此拱手走散。

又隔了一日,童山人递了一个通家门下晚生辞谢全帖,又封了一封春线,下注“计一百条”,内面写道:“此物不能耐久,止可随合随用。”晁大舍收了,回说:“明午还要饯行。二十二日吉辰,出行极妙。”即差人下了请帖,又请禹明吾相陪。至期赴席,散了。

二十二日早辰,晁大舍要封五两药金,三两赆仪 [赆仪——送行时赠送的礼物。] ,送与童山人去。珍哥说道:“你每次大的去处不算,只在小的去处算计。一个走百家门串乡宦 [乡宦——同本作“乡官”。“宦”与“官”盖因形近而讹,据上下文校改。同本“乡宦”多讹作“乡官”,以下径改,不再出校。] 宅的个山人,你多送他点子,也好叫他扬名。那五两是还他的药钱,算不得数的。止三两银子,怎么拿的出手?”晁大舍道:“禹明吾还只叫我送他一两银子,我如今加两倍了。”珍哥道:“休要听他,人是自己做,加十倍也不多。光银子也不好意思的,倒像是赏人的一般。你依我说,封上六两折仪,寻上一匹衣着机纱,一双鞋,一双绫袜,十把金扇,这还成个意思的。”晁大舍笑道:“我就依卿所奏!这是算着贵人的命了!”

写了礼帖,差人送了过去。童山人感激不尽,禹明吾也甚是光采。自己又过来千恩万谢的,方才作别,约道:“过日遇便,还来奉望。”禹明吾又落后,指着晁大舍笑道:“这情管是小珍的手段。你平日虽是大铺腾 [大铺腾——山东方言,铺排,折腾得厉害。] ,也还到不的 [到不的——山东方言,到不了、达不到的意思。] 这们阔绰。”晁大舍道:“这样人就像媒婆子似的,咱不打发他个喜欢,叫他到处去破败咱?”禹明吾道:“他指望你有二两银子送他就满足他的愿了,实不敢指望你送他这们些。”晁大舍还让禹明吾厅上坐的,禹明吾说:“我到家陪他吃饭,打发他起身。”拱了拱手,去了。

晁大舍从此也就收拾行李,油轿帏,做箱架,买驮轿与养娘丫头坐,要算计将京中买与计氏的那顶二号官轿,另做油绢帏幔与珍哥坐,从新叫匠人收拾;又看定了二月初十日起身;又写 [写——雇用、租赁车船、骡马等交通工具时,先议定雇赁的时间并立下文约,叫做“写”。] 了二十四个长骡,自武城到华亭,每头二两五钱银,立了文约,与三两定钱;又每日将各庄事件交付看庄人役。跟去家人并养娘丫头的衣服,还有那日打围做下的,不必再为料理。那时也将正月尽了,看定初二吉辰,差人到雍山庄上迎取《金刚经》进城。

不料初四日饭后,雍山庄上几个庄户荒荒张张跑来报道:“昨夜二更天气,不知甚么缘故,庄上前后火起,厅房楼屋,草垛廪仓,烧成一片白地。掀天的大风,人又拯救不得。火烧到别家,随即折回,并不曾延烧别处。”晁大舍听了,明知道是取了《金刚经》进城,所以狐精敢于下手,叫了几声苦,只得将来报的庄客麻犯了一顿。进去与珍哥说知。想起公公梦中言语,益发害怕起来。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珍哥从去打围一月之前,便就不来洗换 [洗换——指女子的月经。] 了,却有了五个月身孕。童山人送了许多线,虽是叫你缝联,你也还该慢慢做些针黹才是。谁知他不惜劳碌,把五个月胎气动了。听说庄上失了火,未免也唬了一跳。到了初六日午后,觉得腰肚有些酸疼,渐渐疼得紧了。疼到初七日黎明,疼个不住,小产下一个女儿。此时珍哥才交十九岁,头次生产,血流个不住,人也昏晕去了。等他醒了转来,慢慢的调理倒也是不妨的。晁大舍看了道:“是个八百两银子铸的银人,岂是小可!”急火一般,差人去将杨古月请来胗视。

杨古月名虽是个医官,原不过是个名色而已,何尝见甚么《素问》 [素问——医书名。与《灵枢》合称《黄帝内经》,是中医学最早出的重要经典。] 、《难经》 [难经——即《黄帝八十一难经》。旧题战国秦越人撰,为中医学的重要著作。] ,晓得甚么王叔和《脉诀》 [王叔和脉诀——王叔和,名熙,魏晋间人,曾任太医令。叔和著有《脉经》十卷,是现存最早的脉学专书。又有《脉诀》一卷,也题王叔和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以为后人托名而作。] ?若说别的症候,除了伤寒,也都还似“没眼先生上钟楼——瞎撞”;这个妇人生产,只隔着一层鬼门关,这只脚跨出去就是死,缩得进来就是生,岂容得庸医尝试的?南门外有个专门妇人科姓萧的,却不去请他,单单请了一个杨古月胡治。这个杨古月,你也该自己忖量一忖量,这个小产的生死是间不容发的,岂是你撞太岁的时候?他心里说:“这有甚干系?小产不过是气血虚了,‘十全大补汤’一贴下去,补旺了气血,自然好了。况我运气好的时节,凭他怎么歪打,只是正着。”他又尝与人说道:“我行医有独得之妙,真是约言不烦:治那富翁子弟,只是消食清火为主;治那姬妾多的人,凭他甚么病,只是‘十全大补’为主;治那贫贱的人,只是开郁顺气为主。这是一条正经大路,怕他岔去那里不成?”所以治珍哥的小产,也是一贴“十全大补”兼“归脾汤 [归脾汤——中医汤药名,为健脾养心、益气补血之剂。] ”,加一钱六分人参,吃将下去。

谁知那杨古月的时运也就不能替他帮助了。将恶路补住不行,头疼壮热,腹胀如鼓,气喘如牛,把一个画生般的美人只要死,不求生了!晁大舍慌了手脚,岳庙求签,王府前演禽打卦 [演禽打卦——演禽,占卜的一种,用星禽来推测人的禄命吉凶。打卦,即问卦,根据《周易》的卦象来推算人的吉凶祸福。] ,叫瞎子算命,请巫婆跳神,请磕竹 [磕竹——占卜的一种,敲击两块瓢形的竹木片以卜吉凶。] 的来磕竹,请圆光 [圆光——江湖术士对镜子或白纸念咒语后,让童子观察在上面出现的物象,然后据以推断人的吉凶祸福。参见《清稗类钞·方伎·圆光》。] 的圆光,城隍庙念保安经、许愿心、许叫佛、许拜斗 [拜斗——道教祈祷方式之一,即礼拜北斗星君。] 三年、许穿单五载,又要割股煎药,慌成一块。倒还幸得对门禹明吾看见,问知所以,走过来看望。晁大舍备道了所以,禹明吾说道:“杨古月原不通妇女科。你放着南关里萧北川专门妇女科不去请他,以致误事。你如今即刻备马,着人搬 [搬——山东方言,特指备了轿马等交通工具去请。] 他去!”禹明吾仰起头看了看天,道:“这时候,只怕他往醉乡去了。”差家人李成名鞴了一匹快马,飞也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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