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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童山人胁肩谄笑 施珍哥纵欲崩胎 第3节

这萧北川治疗胎前产后,真是手到病除。经他治的,一百个极少也活九十九人。只是有件毛病不好:往人家去,未曾看病先要吃酒,掇了个酒杯,再也不肯进去胗脉。看出病来,又仍要吃酒,恋了个酒杯,又不肯起身回家撮药。若这一日没有人家请去,过了午末未初的时候,摘了门牌,关了铺面,回到家中自斟自酌,必定吃得结合了陈希夷去等候周公来才罢 [“必定”句——萧北川必定要吃得大醉不醒,到睡乡去会合了陈希夷等候周公入梦。结合,会合的意思。陈希夷,名抟,宋亳州真源人,太宗时赐号希夷先生。传说陈抟善睡,以睡得仙,元人有《陈抟高卧》杂剧。周公,即周公旦。《论语·述而》:“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后因用为入梦之典。] ,所以也常要误人家事。这等好手叚,也做不起家事来。这日将近未末申初了,那时还醒在家里?

走到他门上,只见实秘秘的关着门。李成名下了马,将门用石子敲了一歇,只见一个秃丫头走出来开门。李成名说道:“你快进去说,城里晁乡宦家请萧老爹快去看病,牵马在此。”那丫头说道:“成不的了!醉倒在床,今日不消指望起来了。”李成名道:“说是甚话?救治人命,且说这们宽脾胃的声嗓 [宽脾胃的声嗓——指不关痛痒的腔调、话语。] !这极 [极——“急”的借字。本书急字多作“极”。] 不杀人么!”丫头说道:“谁说不极?但他醉倒了,就如泥块一般,你就抬了他去,还中甚么用哩?起头叫着也还胡乱答应,再叫几声,就合叫死人的一般了。”李成名道:“好大姐!好妹妹!你进去看看。您要叫不醒他,待我自家进去请他,再不然,我顾觅 [顾觅——即“雇觅”。顾,通“雇”,古代小说常用。] 四个人连床抬了他去。”丫头说道:“你略等等,待我合俺娘说,叫他。”

丫头进去对萧北川的婆子说了。那婆子走到身边,将他摇了两摇,他还睁起眼来看了一看。婆子说道:“晁宅请你。”那萧北川哼哼的说道:“曹贼……吊在井里?寻人捞他起来。”婆子又高声道:“是人家请你看病!”萧北川又道:“邻家请你赶饼?你就与他去赶赶不差。”婆子道:“这腔儿躁杀我了!丫头子,出去,你请进那管家来自己看看。”李成名自己进到房内,一边对着萧婆子说道:“家里放着病人,急等萧老爹去治,这可怎么处?”一边推,一边摇晃,就合团弄烂泥的一般。李成名道:“您慢慢叫醒他,待我且到家回声话去,免得家里心焦。”萧婆子随套唐诗两句道:“他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带钱来。”

晁大舍望萧北川来,巴得眼穿。李成名扑了个空,回话萧北川醉倒的光景,又说:“我怕家里等得(不)耐烦,先回来说一声。我还要即刻回去等他,叫人留住城门,不拘时候,只等他醒转就来。”李成名又另换了一匹马,飞也似去了。回到萧家,敲门进去,窗楞上拴了马,问说:“那萧老爹醒未?”他婆子说:“如今他正合一个甚么周公在那里白话,只得等那周公去了,方好请他哩。管家只得在客坐 [客坐——又叫“客位”,四合院中与正房相对的房子,为招待客人的厅室。] 里等等。困了也有床在内面。将马且牵到驴棚里喂些草。”

婆子安顿了李成名进去,随即收拾了四碟上菜,一碗豆角干,一碗暴腌肉,一大壶热酒,叫昨日开门的那个秃丫头搬出来与李成名吃。李成名道:“请不将 [请不将——山东方言,等于说请不得家。] 萧老爹去,到反取扰。”丫头将酒菜放在卓上,进去又端出一小盆火来,又端出一碟八个饼,两碗水饭来。李成名自斟自酌。家中因珍哥病,忙得不曾吃饭,这却是当厄之惠,就如那漂母待韩信 [漂母待韩信——漂母,淮河边漂洗衣物的老妇。韩信穷困的时候,漂母曾给他饭吃。后来他辅佐刘邦建立汉朝,先后受封齐王、楚王,因以千金报漂母。事见《史记·淮阴侯列传》。] 一般的。吃完,秃丫头收进器皿去了。李成名到驴棚内喂上了马草回来,那秃丫头又送出一床毡条,一床羊皮褥子,一个席枕头来。李成名铺在床上,吹了灯,和衣睡下,算记略打个盹就要催起萧北川来,同进城去。原来李成名忙乱了一日,又酒醉饭饱的,安下头鼾鼾睡去。那个周公别了萧北川出来,李成名恰好劈头撞见,站住说话,说个不了。

到了五更,萧北川送出周公去了,到有个醒来的光景,呵欠了两声,要冷水吃。婆子将晁家来请的事故一一说了一遍。萧北川道:“这样,也等不到天明梳头,你快些热两壶酒来,我投 [投——酒喝多了,过一阵再喝少量的酒解酲叫做“投”。] 他一投,起去与他进城看病。”婆子道:“人家有病人等你,像辰勾盼月 [辰勾盼月——水星盼望月亮与它同时出现。辰勾,天空中极难见到的水星。] 的一般,你却又要投酒。你吃开了头,还有止的时候哩?你依我说,也不要梳头,坎上巾,赶天不明,快到晁家看了脉,攒了药,你却在他家投他几壶。”萧北川道:“你说得也是。只是我不投一投,这一头宿酒,怎么当得?”一面也就起来,还洗了一洗脸,坎了巾,穿了一件青彭叚夹道袍,走出来唤李成名。谁知那李成名也差不多像了萧北川昨日的光景了,唤了数声方才醒转来。说了话,鞴了马,教人背了药厢 [厢——通“箱”。] ,同到了宅内,进去说知了。

却说珍哥这一夜胀得肚如鼓大,气闷得紧,真是要死不活。晁大舍极得就如活猴一般,走进走出的乱跳,急忙请萧北川进去。萧北川一边往里走着,一边说道:“好管家,你快暖下热酒等着。若不投他一投,这一头宿酒怎么受?”家人回道:“伺候下酒了。”入到房内,看了脉,说道:“不要害怕,没帐得算。这是闭住恶路了。你情管我吃不完酒就叫他好一半,方显手叚。”晁大舍道:“全仗赖用心调理,自有重谢。”

回到厅上坐下,取开药厢,撮了一剂汤药,叫拿到后边用水二钟,煎八分;又取出圆眼大的丸药一丸,说用温黄酒研开,用煎药乘热送下,收拾了药厢。晁大舍封出二两开厢钱来,萧北川虚让了一声,收了。又赏了背厢子的人一百文钱,随摆上酒来。萧北川道:“大官人,你自进去炤管病人吃药,叫管家伺候,我自己吃酒。这是何处?我难道有作假 [作假——山东方言,故作客气,不实在。] 的不成?”晁大舍道:“待我奉一杯,即当依命。”晁大舍递了头杯,也陪了一盏。萧北川将晁大舍让进去了。萧北川道:“管家,你拿个茶杯来我吃几杯罢,这小杯闷的人慌。”

晁大舍进去问道:“煎上药了不曾?”丫头回说:“煎上了。”晁大舍将丸药用银匙研化了,等煎好了汤药灌下。只见珍哥的脸紫胀的说道:“肚子胀饱 [胀饱——山东方言,胃或腹部饱满发胀。] ,又使被子蒙了头,被底下又气息 [气息——有气味。] ,那砍头的又怪铺腾酒气,差一点儿就鳖杀我了!如今还不曾倒过气来哩!”说话中间,那药也煎好了。晁大舍拿到床前,将珍哥扶起,靠了枕头坐定,先将化开的丸药呷在口里,使汤药灌将下去。吃完药,下边一连撒了两个屁,那肚胀就似松了些的。又停了一会,又打了两个嗳,更觉宽松了好些,也掇的气转了。

萧北川口里呷着酒,说道:“管家,到后边问声,吃过了药不曾?吃了药,放两三个屁,打两个嗳,这胀饱就要消动许多。”家人进去问了,回话道:“果是如此。如今觉的肚内稍稍宽空了。”萧北川开了药厢,又取出一丸药,说道:“拿进去用温酒研开,用黑砂糖调黄酒送下。我还吃着酒等下落。”珍哥依方吃了。将有半顿饭时,觉得下面湿哒哒的,摸了一把,弄了一手焌紫的血。连忙对萧北川说了。萧北川那时也有二三分酒了,回说:“紫血稍停,还要流红血哩。您寻了个马桶伺候着。”珍哥此时腹胀更觉好了许多,下面觉得似小解光景,搊扶起来,坐在净桶上面,夹尿夹血下了有四五升。扶到床上,昏沉了半晌,肚胀也全消了,又要寻思粥吃。回了萧北川话。这时晁大舍的魂灵也回来附在身上了,走到前面,向萧北川说道:“北老,你也不是太医,你通似神仙了!真是妙药!”陪了几大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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