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666 » 《醒世姻缘传》 > 第八回 长舌妾狐媚惑主 昏监生鹘突 休妻

第八回 长舌妾狐媚惑主 昏监生鹘突 休妻

[鹘突——同“糊涂”。]

十四为君妇,含第八回 长舌妾狐媚惑主 昏监生鹘突 休妻插图拜舅姑。妾门虽处士,夫俗亦寒儒。世阀遥相对,家声近未殊。不说襦非玉,无希珮是珠。执贽方临庙,操匙便入厨。椿萱 [椿萱——父母的代称。] 相悦怿,藁砧 亦欢娱。讵知时态改,谁料世情渝?妇德还为妇,夫心未是夫。金长 [金长——金钱多。长,音zhànɡ,多的意思。] 恩情少,身都宠爱枯。昔日原非冶,今朝岂尽嫫 [嫫——嫫母,传说为黄帝的妃子,其貌甚丑。] ?只因肠不定,致使意相徂。木腐虫方入,人疑见始诬。忍教鸠是逐,堪从爵为驱 [“忍教”二句——上句化用“鹊巢鸠占”的成语,言计氏眼看着晁源娶珍哥取代了自己的位置;下句紧承上句,说计氏不甘心自己像鸟雀那样被人驱赶。爵,通“雀”。] ?呼天发浩叹,抢地出长吁。命固红颜薄,缘从赤胆逋。从兹成覆水,何日是还蚨 [还蚨——晋干宝《搜神记》说,南方有一种叫青蚨的飞虫,捉住子虫,母虫就会自动飞来。将青蚨的血涂在钱上,称为“子母钱”,用其中的钱买了东西,它能飞回来与其他的钱相聚一处。后因以“还蚨”指称分离之后又重新团聚。] ?青天无可问,白日岂能呼?酆都应有镜,当照黑心奴!

却说晁住到了京,各处体问,寻到傍晚,止寻见胡旦。那时夜巡甚严,晁住就同胡旦宿了。原来王振主意拿定,要正统爷御驾亲征,文武朝臣都叩马苦留不住。圣驾到了土木地方,声息已是万分紧急,若是速忙奔入城内,也还无事。只因王振有自己辎重一千馀辆落后,赶不上来,不肯叫正统爷急走,以致也先蜂拥一般围将上来,万箭齐发。真是亏不尽万神呵护,那箭似雨点般来,都落在正统爷面前,插在地下,半枝箭也不曾落在正统爷身上。那些也先怪异得紧,近前便认,方知是正统爷御驾亲征。神龙失水,被那一股儿蜂拥卷得去了。随驾的文武百官也被杀了个罄净,王振合苏、刘二锦衣也都杀在数内。大小诸人恨不得灭了王振一万族才好,所以胡旦、梁生都躲得像蛰虫一般。

二人睡到五更起来,胡旦穿了两截破衣,把灰搽黑了脸。因晁住常在苏、刘二家走动,恐被人认得,所以改换了妆束,同到一个僻处寻着了梁生,说晁爷有事商议,特来接取。梁生京中无可潜住,正思量要到晁爷任内躲避些时,来得正好。梁生也换了鹑衣破帽,收拾了些细软之物,驮在晁住骑的骡上。出了城门,雇了驴子,早饭时节到了通州任内。晁老父子见了梁生、胡旦这等褴缕,吃了一惊。说其所以,方知是这等缘故。送到书房梳洗毕,依旧换了时新巾服,从新作了揖,陪着吃饭。说及华亭的事体,原要向苏、刘二锦衣求书,不知有了这等变故出来,今却再有何处门路?梁生道:“这事何难?翰林徐鞓 [徐鞓——即徐珵,字元玉,后改名有贞。徐珵时任翰林院侍讲,后因谋划、拥立英宗复辟,官至兵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明史》有传。] 是如今第一时宦,是胡君宠的至相知。叫胡君宠细细写封书,大爷备分礼,自己进京去求他,事无不妥。”晁老父子喜不自胜。

吃了饭,胡旦写完了书,晁大舍收了,备了三十两叶子金,八颗胡珠,即刻到京。次日,走到徐翰林私宅门首,与了门上人十两银子,喜得那人掇凳如马走 [马走——马夫。] 的一般。请进晁大舍见了,拆开看了胡旦的书,收了晁大舍的金珠,一面留晁大舍吃酒,一面写了两封书:一封是竟与江院的;一封是与松江府刑厅的。说:“宋曹二人的罪不敢辞,只求少入些赃,免他拷责。那孙商、晁书系诡名,免行文提审。”回送了晁大舍一幅白绫条字,一柄真金字扇,一部家刻文集,一匹梅公布。

晁大舍得书,那时三月十二日,正有好月,晁大舍还赶出了城门,将三更天气到了通州。要钥匙开了城门,进入衙内。梁、胡二人已睡久了,走到晁老卧房床沿上坐了,说了详细。晁老不肉痛去了许多东西,倒还象拾了许多东西的一般欢喜。

却说梁生、胡旦因有势要亲眷,晁家父子通以贵客介宾相待,万分钦敬。晁老呼梁生的字为安期,呼胡旦的字为君宠。因与晁大舍结义了兄弟,老晁或呼他为贤侄,一切家人都称呼梁相公、胡相公,晁夫人与珍哥都不回避的。闻说王振与苏、刘两个锦衣都被杀了,正在追论这班奸臣的亲族,晁老父子这日相待梁、胡两个也就冷淡一半。虽说还有徐翰林相知,也未必是真。晁大舍见了徐翰林,皆一一如胡旦所说;梁、胡两个与晁老闲叙,说起那锦衣卫各堂多有相知,朝中的显宦也还有亲眷,把梁、胡二人又从新抬敬起来。算计梁、胡两个且在衙内潜住,徐看京中动静。次早,十三日,与了宋其仁、曹希建每人六两路费,交付徐翰林的两封书,叫他依命投下。吃了早饭,打发去了。

十五日,衙内摆酒与晁大舍送行,收拾了许多宦贶,带回家去置买产业。老夫人将晁住夫妇叫到后面,分付道:“你两个到家时,见了大婶,传说是我嘱付:大叔既房里娶了人,这也是人家常事。当初你大婶原该自己拿出主意,立定不肯,大叔也只得罢了;原不该流和 [流和——随和;附从。] 心性,轻易依他。总然就是寻妾,也只寻清门静户人家女儿才是,怎么寻个登台的戏子老婆?斩眉多梭眼 [斩眉多梭眼——目光流盼撩人,形容轻狂、不庄重的样子。多梭,后文也作“多睃”,意同“哆嗦”,挤弄的意思。] 的,甚是不成模样!但既生米做成了熟饭,‘豆腐吊在灰窝里,——你可吹的?你可弹的?’只得自宽自解,大量着些 [大量着些——山东方言,指不与常人一般见识,为人处事较一般人宽宏、有肚量。] ,休要没要紧生气。凡百忍耐,等我到家自然有处。这是五十两碎银子,与你大婶买针头线脑的使用;这是二两珠子,二两叶子金,两匹生纱,一匹金坛葛布,一匹天蓝缎子,一匹水红巴家绢,两条连裙,二斤绵子,你都好好收住,到家都一一交付与大婶。我到家时,要逐件查考哩。若半点稍得不停当,合你两口子算帐。不消献勤合你珍姨说!”晁住夫妇满口答应,收的去了。

到了次早,十六日,晁大舍合珍哥与同回的随从男女辞了老晁夫妇,晁大舍又辞了邢皋门、袁山人、梁生、胡旦,到后堂同珍哥上的轿,众人骑上头口,去了。晁大舍真是:

相随多白镪,同伴有红妆。行色翩翩壮,扬州是故乡。

到只是难为老晁夫妇,撇得孤恓冷落,大不胜情。

晁大舍携着重资,将着得意心的爱妾,乘着半间屋大的官轿,跟随着狼虎的家人,熟鸭子般 [熟鸭子般——形容丫头仆妇膀阔腰圆、丰肥胖壮的样子。] 的丫头仆妇,暮春天气,融和丰岁,道涂通利,一路行来,甚是得意。谁知天下之事,乐极了便要生悲,顺溜得极了就有些烦恼,大约如此。

晁大舍行了七百多路,到了德州。天色未及晌午,只见从东北上油油动发起云来,细雨下得一阵紧如一阵,只得寻了齐整宽绰客店歇下。吃过了午饭,雨越下得大将起来。从来说“春雨贵如油”,这一年油倒少如了雨,一连两日不止。晁大舍叫了人买了嗄饭 [嗄饭——下酒下饭的菜肴。] ,沽了好酒,与珍哥顽耍解闷。

那晁住媳妇原是个凿木鸟 [凿木鸟——即啄木鸟。鸟,同本与其他刻本俱作“马”。“鳥”与“馬”盖因形近而讹,今校改。] 脱生 [脱生——即托生。迷信说法,指转世。] 的,舌头伸将出来,比那身子还长一半;又是吴国伯嚭 [伯嚭——春秋时吴国的太宰,曾向吴王屡进谗言,致忠臣伍子胥被杀。] 托生的,惯会打勤献浅。天老爷因他做人不好,见世报,罚他做了个破蒸笼,只会撒气。因连日下雨没事,在晁大舍、珍哥面前无般不搀话接舌 [搀话接舌——山东方言,插话,接过别人的话头往下说。含有贬义。] 。这也便索罢了,他还嫌那屄嘴闲得慌,将那日晁夫人分付的话,稍带的银珠尺头,一五一十向着珍哥、晁大舍学个不了。晁大舍倒也望着他挤眼扭嘴,他学得兴动了,那里闭得口住?若只依了晁夫人之分付,据实学舌,倒也是“打草惊蛇”,他却又增添上了许些,说道:“这样臭烂歪货,总然忘八顶了他跪在街上,白白送来,也怕污了门限,也还该一条棒赶得开去!为甚的容他使八百两银买这奴才?我几次要唤他出来,剥了他衣裳,剪了他头发,打一个臭死,唤个花子来赏了他去!只是衙门里不好行得。叫大奶奶休得生气,等老奶奶回家,自有处置。”

本篇未完,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