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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晁大嫂显魂附话 贪酷吏见鬼生疮 第3节

刚刚收拾得完,只见伍小川同邵次湖又两个外差,伍小川的老婆、儿媳妇,两个出了嫁的女儿,风火一般赶将进来。伍小川把计巴拉两头 [石彭] 得发昏,口说:“你推拾布裙,把我袜子割破,取了我的牌夹,你要好好还我!”一面叫他那些女将到计巴拉婆子身上,卧房里,没一处不搜到;外面将计巴拉浑身搜简,那里有一些影响?

计巴拉道:“这不是活活见鬼!你若刚才搜得出来,我只好死在你身上罢了!你既搜不出来,你却如何领了这许多人,不分里外,把妇人身上都仔细摸过?”拿了一面洗脸铜盆,把街门倒扣了,敲起盆来喊道:“快手伍小川,领了男妇,白日抄没人家!”左右邻舍,远近街坊,走路的人,挤住了上千上万,计巴拉一一告诉。那些人说起县里马快,就似活阎罗下界地一般,夹得嘴严严的走开去了。剩了不多几十个人,叫计巴拉开了门,大家进去,果然有十二三个男女作恶搜简。那些人那有个敢说他不该领了许多人,不分内外,往他卧房,又向他妇人身上搜的话?都不过委委曲曲的劝他罢了。

那伍小川在外面各处搜遍,只不曾番转地来。那伙婆娘在计巴拉婆子裤档内,胸前,腿内夹的一块布内,没有一处不摸到;床背后,席底下,箱中,柜中,梳匣中,连那睡鞋合那“陈妈妈” [陈妈妈——妇女揩拭私处的巾布。] 都番将出来,只没有甚么牌夹。自己也甚没颜面,燥不搭的 [燥不搭的——山东方言,羞愧、理亏的样子。燥,同“臊”。“不搭的”为语助词。] ,大家都去了。计巴拉道:“你这等上门凌辱人家,你莫说是武城的马快,就是武城县大爷,我也告你一状!”那伍小川、邵次湖虽也自知理亏,口里还强着麻犯了几句才去。计巴拉道:“想我若不把银子急急的上完了,合他说话也不响!”

那时正是景泰爷登极,下了覃恩,内外各官多有封赠。那珠子贵如药头 [药头——药物,中药。山东方言也称“药头子”,取其量少而价格昂贵之意。] 一般,把那计氏交付的两条珠箍,到古董铺里与他估就了换数。谁知这样货好大行情,乱抢着要换。那陈古董除打了二三十两夹帐,计巴拉还得了七十六两银子。走到县前那马快房内,只见净悄悄一个人也没有。又走到库门口,刚刚 [刚刚——恰好,正巧。] 只一个张库吏在那里静坐守库。计巴拉与他相唤了,说要交那罚的纸价。张库吏道:“只还得同了原差,拿了票来,我炤票内的数目收了,登了收簿,将你票上的名字榻了‘销讫’的印。如今原差不来,我倒可以收得,只是你没了凭据。”

计巴拉别了出来,那县里边也是冷冷落落的。从礼房门口经过,只见一个人一只手拿了一张黄表纸写的牒文,一只手拿了把钥匙在那里开门。原来那人是计巴拉的表弟方前山,应充礼房书手。让计巴拉到房坐下,问计巴拉来做甚事。计巴拉道:“我拿了银子来上纸价。”方前山道:“上过了不曾?”计巴拉说:“库吏因没有原差,所以不曾收得。”

方前山说:“这银子且等待几日,看看光景来上不迟。如今大爷生了发背大痈,病势利害得紧。昨日往鲁府里聘了个外科良医姓晏的来,那外科看了,说是‘天报冤业疮’,除非至诚祈祷,那下药是不中用的,也便留他不住,去了。外科悄悄的说:‘这个疮,消不得十日就烂出心肝五脏来哩。’我适才到了城隍庙,叫崔道官写了疏头 [疏头——向鬼神祈祷的祝词。] ,送到衙内看过,要打七昼夜‘保安祈命醮’哩。”

计巴拉道:“我一些也不闻得,是从几时病起的?”方前山道:“难道这事你不曾闻见么?就从问你们的官司那一日觉得就不好起,也还上了三四日堂。这四五日,拿倒动不得了。那日问时,我料的你与计姨夫每人至少得二十五板,后来他挝了挝签,凭计姨夫顶触了一顿,束住了手不打,把众人都诧异的极了。谁知有个缘故:他原来手去挝签的时节,看见一个穿红袍长须的人把他手往下按住。到了衙里,那个穿红袍的神道常常出见。使猪羊祭了,那神道临去,把他背上搭了一下,就觉的口苦身热,背上肿起碗大一块来。说那神道有二尺长须,左额角有一块黑计 [黑计——皮肤上的黑色胎记。计,同“记”。] 。这是家人们悄悄传出来,他里边是瞒人不叫外泄的。”

计巴拉道:“据这等说起来,这神道明明是我公公了。我的公公三花美髯,足长二尺,飘然就如神仙一般,左边额角上有钱大一块黑计。但不知公公如何便这等显应?你为甚的料得他那一日要打我们哩?”方前山道:“难道这样事,你们又不晓得?那一日,我刚在衙门传桶 [传桶——为便于内外衙之间传话或传递函件,在内衙的门上开设的小洞。] 边等稿,一个管家在传桶边往外张了一张,把我不知错认了是谁,叫我到跟前,递出一个帖来,却是伍小川、邵次湖的禀帖,说:‘晁源一干人犯都齐到了,见在听审。’大凡是这样的禀帖传进去,定是有话说了。我接来朝了日头亮炤看,那朱判的日子底下有‘五百’二字,旁边朱笔又写道:‘再换叶子赤金六十两妆修圣像。’这是嫌五百银子少,还要叫他添六十两赤金。晁家那半日内把城中金子都换遍了,轰动的谁是不知道的?”计巴拉道:“那个帖仔么样 [仔么样——山东方言,怎么样。仔,“怎”的音变。] 了?”方前山道:“我恰好出来,撞见了伍小川,把与他了。他既受了他的厚贿,说甚么不打你们?他那日又在皂隶手里大大的使了钱,嘱托他重重加刑。若不是计爷暗中保护,你们不死也定要去层皮的!”

计巴拉道:“贤弟,你既晓得这等详细,如何不透些信息与我,叫我们也准备一准备?不枉了是我们兄弟一场。”方前山道:“表兄,你凡事推不晓得!你有我这个表弟,你又不晓得;我在礼房,你又不晓得。适间不是我唤你,你到如今还不晓得有你这个表弟哩!我却往何处寻你说信?”计巴拉问说:“伍小川、邵次湖这三四日不曾到我家来作贱,不知是何缘故?”方前山说:“如今那个伍小川、邵次湖还敢在外行走?那些行时道 [行时道——走时道、赶时势、得时仗势的意思。] 的马快如今躲得个寂静,恐怕那许多的仇家要报怨倒赃哩!”

两个正说得热闹,只见衙内传出两三张白头票来:一张是叫工房到各板店要寻极好的杉板;一张是叫买平机白布二百匹,白梭布二百匹;一张是要白绫子十匹。又叫礼房快送进牒文去看,明早起建道场:头一日是本官亲属主醮行香;第二日是乡宦举贡;第三日是阖学师生;第四日是六房吏书;第五日是皂快一切衙役;第六日是城内四关厢各行户;第七日是向上百姓们。那第七日,百姓们也不下有二三千人,倒也亏不尽那个署捕的候缺仓官,差了阖捕衙的皂快,抗 [抗——通“扛”。以肩承物。] 了牌,持了票,不出来的要拿了去打,所以只得三分的,五分的,也攒了有好几十两银子。那仓官与皂快分过了,剩了五六两,与了那些道士做了本日的斋钱。

计巴拉到了家,与老计一一告诉了,方晓得里边有这许多的原委。同计巴拉即时买了纸锭,办了羹饭,叩谢他父亲计会元暗中的保护。那伍小川、邵次湖也从此再不来上门作贱。后来这六七十两纸价大亏了那个礼房表弟的济,不曾丢在水里。

又过了两三日,果然衙里传出来:那个武城县循良至清至公的个父母,果然应了晏外科的口,烂的有钵头大,半尺深,心肝五脏都流将出来。那些忤作行收敛也收敛不得,只得剥了个羊皮囫囵贴在那疮口上,四边连皮连肉的细细缝了,方才装入材内。过了五七 [五七——死后的第三十五天。民间丧俗,人死后头七、五七等日,丧家要上坟或祭祀。] ,追荐了许多的道场,起了勘合 [勘合——明代设有驿站制度,在官员出行时负责供应人伕、车船、马匹、给养等事。勘合即官员使用驿站的凭照。] ,同家眷扶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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