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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晁大嫂显魂附话 贪酷吏见鬼生疮

[显魂附话———同本目录作“显魂附语冶,据正文回目校改。]

莫说人间没鬼神,鬼神自古人间有。鬼神不在半空中,鬼神只在浑身走。身心与鬼相盛衰,鬼若纵横心自朽。若还信得自家心,那有鬼来开得口?胆先虚,心自丑,所以鬼来相掣肘。既知鬼是自家心,便识祸非天降咎。积善人家庆有馀,作恶之人灾自陡。鬼打脖,神扯手,只为含冤无处剖。我今试问世间人,这般报应人怕否?

那珍哥在禹明吾家躲了一个多月,回到家来,见打了得胜官司,又计氏在的时候,虽然就如那后来的周天子一般,那些强悍的诸侯毕竟也还有些拘束。今计氏死了,那珍哥就如没了王的蜜蜂一般,在家里喝神断鬼,骂家人媳妇,打丫头。卖他的那老鸨子都做了亲戚来往,人都称他做“老娘” [老娘——即姥娘,北方地区对外祖母的称呼。] 。晁大舍略有触犯着他,便撒泼个不了,比那计氏初年降老公的法度更利害十倍。晁大舍比那起初怕计氏的光景更自不同:先年计氏与婆婆商量了要往紧隔壁娘娘庙里烧烧香,晁大舍也还敢说出两句话拦阻住了不得去,如今珍哥要游湖,合了伴就去游湖;要去游万仙山,就合了去游万仙山;要往十王殿去,呼呼的坐了晁大舍的大轿就去,没人拦得;也还常往鸨子家行走。

适值一个孔举人,原是晁家的亲戚,家里有了丧事。晁家既然计氏没了,便没有堂客 [堂客——正妻,妻室。] 去吊孝,也自罢休,那少得珍哥一个?(那珍哥)只因有了许多珠翠首饰,锦绣衣裳,无处去施展,要穿戴了去孔家吊孝。晁大舍便极口依随,收拾了大轿,拨了两个丫头,两个家人娘子。珍哥穿戴的甚是齐整,前呼后拥,到了孔家二门内,下了轿。司门的敲了两下鼓,孔举人娘子忙忙的接出来,认得是珍哥,便缩住了脚,不往前走。等珍哥走到跟前,往灵前行过了礼,孔举人娘子大落落待谢不谢 [待谢不谢——按照礼节应该答谢但却显出极不情愿的样子。] 的谢了一谢,也只得勉强让坐吃茶。

孔举人娘子道:“人报说晁大奶奶来了,叫我心里疑惑道:‘晁亲家是几时续娶了亲家婆?怎么就有了晁奶奶了?’原来可是你!没的是扶过堂屋 [扶过堂屋——以妾作妻,扶正。堂屋,即正房,指正妻住的地方。] 了?我替晁亲家算计,还该另娶个正经亲家婆,亲家们好相处。”正说中间,只见又是两下鼓,报是堂客吊孝。孔举人娘子发放 [发放——这里是发作、发落的意思。] 道:“看真着些,休得又是晁奶奶来了!”孔举人娘子虽口里说着,身子往外飞跑的迎接。吊过了孝,恭恭敬敬作谢,绝不似待那珍哥的礼数。让进待茶,却是萧乡宦的夫人合儿妇。穿戴的倒也大不如那珍哥,跟从的倒也甚是寥落。见了珍哥,彼此拜了几拜。问孔举人娘子道:“这一位是那一们亲家?虽是面善,这会想不起来了。”孔举人娘子道:“可道 [可道——山东方言,可说是,说的是。有“确实、怎能不”的意思。] 面善。这是晁亲家宠夫人。”萧夫人道:“呵,发变的我就不认得了!”到底那萧夫人老成,不似那孔举人娘子少年轻薄,随又与珍哥拜了两拜,说道:“可是喜你!”

让坐之间,珍哥的脸就如三月的花园,一搭青,一搭紫,一搭绿,一搭红,要别了起身。萧夫人道:“你没的是怪我么?怎的见我来了就去?”珍哥说:“家里事忙,改日再会罢。”孔举人娘子也没往外送他。倒又是萧夫人说:“还着个人往外送送儿。”孔举人娘子道:“家坐客 [家坐客——等于说“家里坐着客”,“里”、“着”在山东方言中语音脱落。] ,我不送罢。”另叫了一个助忙的老婆子分咐道:“你去送送晁家的奶奶。”珍哥出去了。

萧夫人道:“出挑的比往时越发标致,我就不认的他了。想是扶了堂屋了?”孔举人娘子道:“晁亲家没正经!你老本本等 [老本本等——山东方言,今说“一老本等”,实在、本分的意思。] 另娶个正经亲家婆,叫他出来随人情,当家理纪的。留着他在家里提偶戏弄傀儡罢了,没的叫他出来做甚么!叫人家低了不是,高了不是。我等后晌 [后晌——后文也作“后上”。山东方言,晚上。] 合那司鼓的算帐!一片声是‘晁奶奶来了’,叫我说‘晁亲家几时续了弦?’慌的我往外跑不迭的,见了可是他!我也没大理他。”萧夫人道:“司鼓的只见坐着这们大轿,跟随着这们些人,他知道是谁?人为咱家来,休管他贵贱,一例待了他去。这是为咱家老的们 [老的们——山东方言,长辈,等于说老人们。] ,没的为他哩?”

再说珍哥打扮的神仙一般,指望那孔家大大小小不知怎么相待,却己了个“齐胡子雌了一头灰” [“齐胡子”句——自胡子往上溅了一头一脸的灰。比喻受了羞辱,讨了没趣。齐,同“起”,自,从。雌,溅的意思。] ,夹着屄往家来了,黄着虎脸 [脸——同本作“捡”。“脸”与“捡”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撅着嘴,倒像那计家的苦主一般。揪拔了头面,卸剥了衣裳,长吁短气,怪恼。晁大舍并不知是甚么缘故,低三下四的相问。珍哥道:“人家身上不自在,‘怎么来’,‘怎么来’,絮叨个不了!想起来,做小老婆的低搭,还是干那旧营生俐亮!”

正没好气,“兜着豆子——寻炒”,那个李成名的娘子一些眉眼高低不识,叫那晁住的娘子来问他量米做晌午饭。那晁住娘子是刘六刘七里革出来 [“刘六刘七”句——旧时称农民起义者为“贼”为“寇”,这里即取其义,意思是说晁住的娘子为人极“贼”,十分刁钻精明。刘六、刘七,明代正德年间的农民起义首领。革出来,即赶出来,分出来。] 的婆娘,他肯去撩蜂吃螫?说道:“你不好问去?只是指使我!”那李成名娘子合该造化低,撞在他网里,夹着个簸箕,拿着个升,走到跟前,问珍姨晌午量米做饭。那珍哥二目员 [员——“圆”的借字。] 睁,双眉倒竖,恨不得把那一万句的骂做成一句,把那李成名娘子骂的立刻化成了脓血,还像解不过他恨来的骂道:“放你家那臭私窠子淫妇第十一回 晁大嫂显魂附话 贪酷吏见鬼生疮插图拉骨接万人的大开门驴子狗臭屁!什么‘珍姨’‘假姨’!你待叫,就叫声‘奶奶’;你不待叫,夹着你狗屄嘴窎远子去!什么是‘珍姨’!贼奴才!你家里有这们几个珍姨!常时还说有那死材私窠子哩,你胡叫乱叫的罢了;如今那死材私窠子已是没了,还是‘珍姨’‘珍姨’的!自家奴才淫妇拿着我不当人,怎么叫别人不鄙贱我?——贼忘八!可说你把那肠子收拾的紧紧的,你纵着奴才淫妇们轻慢我,你待指望另寻老婆!可是孔家的那淡嘴私窠子的话么?只怕我搅乱的叫你九祖不得升天!别说你另娶大老婆在我上头,只怕你娶小老婆在我下头我还不依哩!从今后,我不依你叫人叫我‘珍姨’!我也不依把那死材私窠子停在正房哩,快叫人替我掀到后头厢房内丢着去!把那白绫帐子拿下来,我待做夹布子 [夹布子——月经带的俗称。] 使哩!”一(片)声叫人掀那计氏棺材。

晁大舍道:“你且消停,这事也还没了哩!计老头子爷儿两个外边发的像酱块一般 [“发的像酱块”句——形容人生气、发狠的样子。发,发酵,这里指发作、暴躁。酱块,即酱曲,麦、面、豆子等发酵制作调味品的曲料。] ,说要在巡道 [巡道——即分巡道,由各省按察使司的副使或佥事担任,主理一地的刑名等事。] 告状。他进御本,我不怕他,我只怕他有巡道这一状。他若下狠己你一下子,咱什么银钱是按的下来,什么分上是说的下来?就像包丞相似的待善哩!”珍哥道:“没那放屁!我打杀那私窠子来?抖出那私窠子番尸简骨,若有伤,我己他偿命!若没有伤,我把那私窠子的骨拾 [骨拾——尸骨,尸骸。拾,同“殖”。] 烧成灰撒了!”又把自己的嘴上着实打了几个嘴巴,改了声音说道:“贼贱淫妇!你掀谁的材?你待把谁的骨拾烧成灰撒了?贼欺心淫妇!我倒说你那祸在眼底下近了,叫你自家作罢!我慢慢等着。忘八淫妇!你倒要掀我的材,烧我的骨拾,把我的帐子做夹布子使!”又刮刮的打了一顿嘴,把那嘴渐渐紫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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