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晁大嫂显魂附话 贪酷吏见鬼生疮 第2节
晁住媳妇道:“不好!这是大奶奶附下来了!你听,这那是珍姨的声音,这不通是大奶奶的声音么?咱都过来跪着!”珍哥道:“他嗔您叫他珍姨,你又叫他珍姨!淫妇不跪着,你替他跪着!替我打五十个嘴瓜!数着打!”珍哥果然走到下面,跪得直挺挺的,自己一,二,三,四,五,六……数着,自己把嘴每边打了二十五下,打得通是那猢狲屁股,尖尖的红将起来。
珍哥又道:“挦贼淫妇的毛!”果然自己一把一把将那头发大绺挦将下来。那些丫头媳妇跪了一地,与他嗑头 [嗑头——同“磕头”。嗑,古代作品中常与“磕”混同使用。] 礼拜,只是求饶。珍哥道:“你这些欺心的奴才!‘晏公老儿 [晏公老儿——指率领船队七次下西洋的明代太监郑和。晏公,太监。因“晏”与“阉”同音,故称。] 下西洋——己身难保’,还敢替别人告饶!”那些丫头媳妇们捣的头澎澎的响,告道:“大奶奶,你活着为人,人心里的事,你或者还不知道;你如今死了为神,人心里谁有良心,谁没良心,大奶奶,你没得还不知道哩?自从大奶奶你不在了,俺们那个没替你老人家冤屈,谁敢欺心来?”
珍哥道:“老婆们别要强辩!怎么我的两个丫头落在你手哩,你大家赶温面,烙火烧吃,你己我那丫头稀米汤呵 [呵——同“喝”。呵,古代小说中常与“喝”混同使用。] !李成名媳妇子拾了我的冠子,为甚么叫你的孩子拿着当球踢?听了那淫妇的主意,连一口汤饭也不与我供养,奴才主子一样欺心!把那淫妇的衣裳剥了!”珍哥果然把自己的衣裳上身脱得精光,露着白皑皑的一身肉,两个饱饱的奶。那晁大舍在旁边看了,唬得瘫去了的一般。
珍哥又道:“贼淫妇!你有甚么廉耻!把裤子也剥了!”那些媳妇子们乱嗑头祷告:“奶奶,只将就这条裤子罢!赤条条的跪在奶奶跟前,没的奶奶就好看么?”望着晁大舍道:“大爷,你还站着哩!快来跪着奶奶,大家替他告告!”珍哥正待脱裤,又自己道:“饶这淫妇不脱裤罢!”
晁大舍也直橛儿似的跪着,说:“我那日误听了句人的话,后来说得明白,我就罢了。你自己没有忍性,寻了无常 [寻了无常——寻死,寻短见。无常,迷信说法中勾摄人生魄的鬼使。] 。我使二三百两银子买板,使白绫做帐子,算计着实齐整发送你哩。”珍哥道:“我希罕你使白绫做帐子!叫人气不过,要拿下来做夹布子!你家里作恶,骂大骂小的罢了,他破口私长窠短的骂孔亲家婆,你听的下去?你就鼻子里的气儿没一声!你致死了我还没偿命,又使银子要栽派 [栽派——指使陷害,谋害。] 杀我的爹合我的哥!那日审官司的时节,不是俺爷爷计会元央了直日功曹救护着,岂不被赃官一顿板子呼杀了?”
晁大舍只是磕头,说:“你既为神,只合这凡人们一般见识做甚?你请退了神,我与你念十个经,还使二百两银子买椁,打灰隔 [灰隔——也作“灰鬲”,墓砖四周和墓葬顶部的加固层,以米汤和以熟石灰制成。] 甃坟 [甃(zhòu)坟——用砖砌坟。] ,退己他老爷 [老爷——即姥爷,外祖父的别称。] 的地。我要再敢欺一点心儿,你就附着我。”珍哥道:“我为甚么附着你!有你正经的冤家,不久就来寻你!你能有几日好运哩,我合你做恶人!”
晁大舍道:“我合你夫妻一场,也有好来,你休合我一般见识。你还暗中保护着我,我好与你烧香拨火的。”珍哥道:“快烧纸,灌浆水,送到我中房里去!——就是这奴才,不是欺心的极了,我也只等着别人处置他,也不合他一般见识的!”烧了许多楮锭 [楮锭——纸钱。] ,泼了两瓢浆水,又到灵柩前烧香焚纸。自此一日两餐上供,再不敢怠慢,再也不敢要处置那计老父子 [计老父子——同本作“计老的父子”。“的”字为衍文,今删。] 。
珍哥住了口,一头倒在地下,就如那中恶的一般,打得那脸与温元帅 [温元帅——道教神名。明《三教搜神大全》云其姓温名琼,东汉人,死后为泰山神。温元帅面青、发赤、身蓝,这里形容珍哥被打得面目青肿。] 相似。也不曾与他穿衣裳,就抬到床上盖了被单,昏迷不省的睡去。直到那掌灯的时节,渐渐的省来,浑身就如捆绑了一月,打了几千的一般痛楚,那脸上胀痛得难受。日间的事一些也不记的,旁人一一与他学了。要了镜来,灯下炤了一炤,自己唬了一惊。虽是罢了,心里还有些昏迷,身子就如在半空中驾云的一般。差了人挨出门,问杨古月要了一贴“安神宁志定魂汤”来吃了,次日还甚是狼狈。
再说伍小川、邵次湖把晁大舍一班男妇罚的银子,依了限早早的完了。那两个姑子果然依了那县尹的话,沿门抄化,三两的,五两的,那些大人家奶奶布施个不了,除每人上了十两,加了二两五钱火耗 [火耗——原指铸造银锭、铜钱时金属的损耗,这里说的是官吏门加收银两的借口、名色。] ,每人还剩二三十两入己,替那大尹念佛不尽的。
只是那计都父子八刀大纸,通共得六十两银子方可完事,总然计氏与了那几两银子,怎便好就拿出来使得?单要等晁大官退出地来卖了上官。晁大舍道:“大尹只断退地,不曾带断青苗。如今地内黄黑豆未收,等收了豆,十月内交地不迟。”千方百计勒掯。那伍小川两个受了晁大舍的嘱托,那凌辱作贱,一千个也形容不尽那衙役恶处!一日,又到了计家,计都父子 [计都父子——同本作“计都的父子”,“的”字为衍文,今删。] 俱恰不在,那伍小川就要把计巴拉的娘子拿出去见官监比 [监比——到堂当官比较。官府催收钱粮诸事,立定了期限催人完纳,至期交不上要当官责打,再限日交纳,叫做“比较”,简称“比”。] 。正在那里行凶,计巴拉到了,好央歹央,略略有些软意。计巴拉道:“晁家的银子定是完了。那两个姑子的银子一定也还未完。难道只我父子两人相欠?”
伍小川怒恨恨的从袜桶内拿出一个小书夹来,打开书夹,许多票内拣出那张发落票来。一干人并那两个姑子的名下都打了“销讫”的字样,只有计都、计巴拉的名字上不曾完纳。与计巴拉看了,说道:“若不是单单剩了你父子的,我为甚这等着极?完了事,难道就不是朋友亲戚了?”一边说,一边收起那个书夹,往袜桶里去放。谁想那书夹不曾放进袜内,虚放了一放,吊落地上了。计巴拉把布裙带子解开结,把肚凹了凹,往前走了一步,把布裙吊了,推 [推——山东方言,借口;装作。] 在地下拾裙,把那书夹拾在袖内。伍小川还乔腔作怪的,约了三日去完银,若再迟延,定然禀了官,拿出家属去监比。送出伍小川去了,拿到自己房内,开了书夹看时,内里牌票不下一百多张,也有拿人的,也有发落的;又有一折拜帖纸,上面写道:“晁源一起拘齐,见在听审。”旁边朱笔写道:“再换叶子赤金六十两妆修圣像,即日送进领价。”
计巴拉道:“如何要换金子却写在这个帖纸上?”又想起那一日在钱桌上换钱,晁住正在那钱桌上换金子,“见我走到跟前,他便说:‘我转来讲话,你且打发钱。’我问那钱桌上的人:‘晁住在此作甚?’他说:‘有两数金子,正在要换,讲价不对,想还要转来哩。’我问道:‘他 [他——同本作“你”,误,今改。] 换金子做甚么用?’他说道:‘那晓得做甚么用?只见他满城里寻金子,说得五六十两才够,又用得甚急。’谁想是干这个营生!伍圣道这两个狗
的也作贱的我们够了!今日失落了这些官票,且有些不自在哩!”又想道:“这伍圣道比邵强仁还凶恶哩,他一定知道是我拾了,回将来索要不得,定是用强搜简。若被他搜将出来,他赖我是打夺他的官票,事反不美。”看了一看,把眠床掀起一头,揭开了一个砖,掘了个洞,把这书夹放在内,依旧使砖砌好了,把床脚安在砖上,一些也看不出。
本篇未完,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