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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李观察巡行收状 褚推官执法翻招 第2节

那告状的,挨挨挤挤,不下数百馀张。那计巴拉也写了一张格眼 [格眼——刻板印制的状纸。这里指状子。] ,随了牌进去,将状沓在卓上,走到丹墀下听候点名。那巡道看到计巴拉的状上写道:

告状人计奇策,年三十五岁,东昌府武城县人。告为人命事:策妹幼嫁晁源为妻,听信娼妾珍哥,合谋诬捏奸情,将妹立逼自缢。虎役伍圣道、邵强仁过付枉赃银七百馀两,黄金六十两,买免珍哥不令出官,妹命无抵,红票证。乞亲提审,或批理刑褚青天究解。上告。计开被告:珍哥、晁源、小夏景、伍圣道、邵强仁、小柳青。干证:高氏、海会、郭姑子。

巡道看完了状,问道:“这七百两银子,六十两金子,是过付与谁?”计巴拉道:“小的也不知过付与谁。只有他亲笔禀帖朱 [朱——同本作“珠”,盖“硃”字写刻之误,据文意酌改。] 笔为证。”递上与巡道看。巡道看说:“那七百两银子有甚凭据?”计巴拉道:“在那朱票日子底下暗有脚线。”巡道炤见了“五百”二字。巡道沉吟了一会,点头道:“你状上如何说是七百?”计巴拉道:“这五百是过送的,那二百是伍小川、邵次湖背工 [背工——即背弓。参见第一回注。] 。”巡道叹息了两声,说:“仔么有这样事!”又问:“你那妹子一定奸情是真,不然,因甚自缢?”计巴拉道:“若使妹子奸情是实,死有馀辜,因甚行这般重贿买求?小的告做证见的海会是个连毛的道姑,郭姑子是尼姑,常在妹子家走动。珍哥诬说那海会是道士,郭姑子是和尚,说妹子与和尚道士通奸,迫勒妹夫晁源立逼妹子自尽了。”巡道吩咐在刑厅 [刑厅——即推官,府级衙门中掌管司法刑狱的官员。] 伺候。次日,将状批发下去。计巴拉往东昌刑厅递了投状。

刑厅姓褚,四川人,新科进士,甚是少年,又是一个强项好官,尽可与那巡道做得副手。看了投词,问了些话,大略与巡道问得相似,计巴拉也就似回巡道的话一般回了。刑厅分付,叫:“不必回去,我速替你结词。”差人下武城县守提一干人犯,务拿珍哥出官,状上有名犯证不许漏脱一名。

那时武城县署官 [署官——指正官到任之前代行其职,临时负责衙门事务的官员,又称署印、摄篆。] 还不曾来到,仰那署捕的仓官依限发人。县厅的差人到了晁源的家里,不说是去拿他的,只说是计都父子上纸价,寻他不着,有人说在宅上躲藏,故来寻访。将晁源哄出厅上,一面三四个胖壮婆娘,又有五六个差人走将进来。晁源不由得唬了一跳。那三四个婆娘,狼虎般跑到后面,拣着穿得齐整生得标致的,料得定是珍哥,上前架住,推了出来。

珍哥自从计氏附在身上采拔了那一顿,终日淹头搭脑 [淹头搭脑——无精打采,精神委顿的样子。淹,同“蔫”。搭,耷拉,下垂的样子。] ,甚不旺相,又着了这一惊,真是三魂去了两魄。就是那些媳妇子、丫头们也都唬的没了魂。晁源说:“你们明白说与知道,这却是为何?”那先进去的两个差人说:“这是刑厅褚爷奉巡道老爷的状,要请相公合相公娘子相会一面。深宅大院的,相公不肯出来,我们却向何处寻得?所以不得不这样请。这是我们做差人的没奈何处,相公不要怪我们。男子人也不敢近前冲撞娘子,所以叫我们各人的妻室来服事娘子出来。”那珍哥不晓得什么,只道还是前日这样结局,虽是有几分害怕,也还不甚。只是晁源听得说是巡道状,又批了刑厅这个古怪的人,心里想道:“这遭却不好了!凭他甚么天大的官司,只是容人使得银子的去处,怕他则甚!这两个乔人 [乔人——山东方言,怪人,行事与常不同的人。] ,银子进不去,分上又压不倒。命是偿不成,人是要死半截的了!”一面叫后边速备酒饭相待。珍哥被那四五个婆娘伴在厅内西里间坐的。

差人取出票来看了,上面还是小夏景、小柳青一干妇人,着落晁源身上要。晁源道:“这都是几个丫头合家人媳妇,见在家里,行时一同起身就是。”差人道:“褚爷的法度甚严,我们也不敢领饭。到是早些起身,好赶明早厅里投文。”晁源道:“既与人打官司,难道不收拾个铺盖,不刷括个路费?没的列位们都带着锅走哩?”差人道:“若是如此,相公叫人快收拾你自己行李便是,我们倒不消费心。褚爷是什么法度!难道我们敢受一文钱不成?”

说话中间,只见又有六七个差人唤了高氏、海会、郭姑子到了。高氏进得门,喝叫道:“俺的爷爷!俺的祖宗!叫你拖累杀俺了!这是俺合乡宦做邻舍受看顾哩!”晁大舍道:“高四嫂,你千万受些委曲,我自有补报,只是临了教你老人家足了心,喜欢个够。你是百般别拿出那一宠性儿来。就是这二位师父,我也不肯叫他做赔面觔的厨子。”高四嫂道:“县里没有官,一定是四衙 [四衙——也叫“捕衙”,指县里典史的衙门。] 里审。咱去早些,审了回来,我还要往庄上看看打谷哩!”差人说:“四衙审到好了,这是巡道的状,批刑厅审。咱还要府里走一遭哩。”高四嫂道:“这成不得!我当是四衙里,跟着您走走罢了。这来回百十里地,我去不成!”往外就走。那差人就往外赶。晁大舍道:“待我去央他,你休要赶。”向前说道:“好四嫂!你倒强似别人,这官司全仗赖你老人家哩!这百十里地有甚么远?四嫂待骑头口,咱家有马有骡,拣稳的四嫂骑,叫人牵着。若四嫂怕见骑头口,咱家里放着轿车,再不坐了抬的轿。脱不了珍哥也去哩,又有女人们服侍你老人家。我叫人送过几吊钱去,乡里打发工钱。我分外另送四嫂两匹丝绸,十匹梭布,三十两银子,如今就先送过去。”谁知“清酒红人面,白财动人心”,一顿奉承,一顿响许,把一个燥铁般高四嫂,不觉湿渌渌的软了半截,说道:“你许下这些东西,我去走一遭。我却还是前日那几句话。你要叫我另做话,我却不会另做。”晁源道:“脱不了这也都是实情。难道当真的谁打杀他来?”好劝歹劝,把高四嫂劝的回来。

搬上酒饭来,大家吃了。叫人往庄上打点一班人骑的头口,札括 [札括——山东方言,这里是收拾的意思。] 两辆骡车,装载珍哥、高四嫂并那些妇女,并吃用的米面、铺陈等物。又到对门请禹明吾来作了保,放晁大舍到后面收拾路费行李。又收拾礼出来谢那差人。捕衙众人,共三十两;那四个婆娘,每人四两。刑厅两个差人,晁源自己是八十两;又与高四嫂、海会、郭姑子每人出了五两,共十五两。许那高四嫂的东西,也一分不少都悄地的送了。央禹明吾转说,若肯把珍哥破调 [破调——网开一面,免予提审的意思。] 了不出见官,情愿再出一百两银子相谢。那两个厅差说道:“禹师傅,你与我们是上下表里衙门,你说,我们岂有不依的?况晁相公待我们也尽成了礼,不算薄待;况且一百两银子,我们每人分了五十,岂不快活?但褚爷注意要这个人,我们就拚了死,枉耽了罪过,这珍哥终是躲不过的,倒是叫他出去走一遭罢了。我们既得了晁相公这般厚惠,难道还有甚么难为不成?”说着,也就夜了。晁大舍叫人收拾了床铺,预备那些差人宿歇。因差人不肯放珍哥后边去,也在里间里同那些婆娘同睡。

晁源有个胞妹,嫁与一个尹乡宦孙子,原先也有百万家产,只因公公死了,不够四五年间,三四兄弟破荡得无片瓦根椽。晁大舍把他尹妹夫的产业,使得一半价钱,且又七准八折,买了个罄净。因他穷了,待那个妹子也甚无情意。如今要到府里去问官司,那得再有个人与他看家?只得接了妹子回家管顾。

次早,一干大众起身,先差了两个家人去府城里寻拣宽阔下处。行到半路,吃了中饭,喂了头口。又行了半日,那日将落山的时节,进了城到下处。那伍小川、邵次湖也都使门板抬了,也同一处安下。晁源也都一样炤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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