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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员外店内联姻 第2节

狄员外看过了书,与薛三槐说:“请你薛爷只管来。且在隔壁店中住下,从容待我陪伴了,慢慢的自己寻那像意 [像意——中意,合意。] 的房子。我在这里专等。”一边将薛三槐先打发他去回话,一边看了人在那店后边房子扫地糊窗,另换了洁净床席,重新安了锅灶,铺设了器皿桌椅之类,预备了米面柴薪、油盐酱醋,诸色完备。

不一日,薛教授带了家眷,在三四十里路上先差了薛三省来看下处。知得凡事齐整,飞也似去回了话,薛教授甚是欢喜。狄员外忙教家中整治饭食相待。不一时,薛教授同家眷到了,进入后去,比那前日来的时节更是周全,比到自己家里也没有这等方便。狄员外随即过去拜了,亲自送了小饭,辞了回家。薛教授随即过来回拜。

次日,狄员外的娘子备了一桌酒,过去望那薛教授的夫人。初次相见,甚是和气,领出女儿合两个儿子来相见。女儿六岁,生他的时节,梦见一个穿素衣的仙女进他房去,就生他下地,所以起名素姐。大的儿子四岁,叫春哥。第二的儿子二岁,叫冬哥。看那素姐:

焌青的(是)头皮,乌黑的是头发。白的是脸,红的是唇。纤纤的一双玉腕,小小的两只金莲。虽然是豆蔻含苞,后必定芙蓉出色。

就是那两个儿子,也都不是那穷腮乞脸的模样。又请出小夫人来相见:

戴一顶矮矮的尖头鬏髻,穿两只弯弯的跷脚弓鞋。紫棠色 [紫棠色——同本作“紫堂色”。“棠”与“堂”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的面皮,人物也还在下等;细了身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员外店内联姻插图的体叚,身材到可居上中。虽然芝草无根,只怕骅骝有种。

相见过,大家叙了半日话,各自散了。

次日,薛教授的夫人 [夫人——同本作“大人”。“夫”与“大”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也叫人称了五斤猪肉、两只鸡、两尾大鲫鱼、二十只鲜蟹、两枝莲藕、六斤山药、两盘点心,过来回望。狄员外的娘子叫人置办了齐整款待,叫出儿子狄希陈见那薛夫人。因说起与薛素姐都是同年六岁,狄学生是正月二十日寅时生,素姐是二月十六日巳时生,狄学生比薛素姐大一个月。狄学生虽不十分生得标致,却也明眉大眼,敦敦实实 [敦敦实实——形容身体粗短结实。] 的。在那薛教授的夫人心里想道:“若不是我们还回河南去,我就把素姐许与他做媳妇。”在那狄员外的娘子肚中算计:“他若肯在这里住下,我就把陈儿与他做了女婿。”两个夫人的心肠 [心肠——同本作“心旸”。“肠”与“旸”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各人回去都对着自己的丈夫闲说,却也丢过一边。

过了几日,薛教授央狄员外陪了拜那明水镇的人家,就带着 [带着——捎带着,顺便。] 寻看房子。薛教授因与狄员外商量,算计要开一个梭布店,房子要寻前面有店面的。看了许多,再没有恰好的,不是铺面好了后面的住房不够,后边的住房够了就是前面的铺面不好。

正没理会,恰好一个单教官的儿子单豹,当初他的父亲叫做单于民,做南阳府学训导。虽是一个冰冷的教官衙门,他贪酷将起来,人也就当他不起。缺了教授,轮该是他署印。那时新进了些秀才,往时该送一两的,如今三两也打发他不下来。他要了堂上的常规,又要自己斋里的旧例,家人又要小包 [小包——等于说门包,家人为登门拜谒者传话时讨索的赏钱。] ,儿子又要梯己,鳖的些新秀才叫苦连天,典田卖地。内中一个程生,叫做程法汤,从幼无了父母,入赘在一个寡妇丈母家内,巴结 [巴结——因生活窘迫而节衣缩食,等于说凑合、勉勉强强。] 叫他读书。因府考没有银子寻分上,每次不得进道,这一次不知怎的得闯进道去,高高的进了第二。这单于民恨命问他要钱,上了比较,一五一十的打了几遭,把丈母合媳妇的首饰也烧化 [烧化——即销化,把散碎银子熔铸成锭。这里是变卖的意思。] 了,几件衣服也典卖了。丈母还有几亩地,算计卖来送了他,连女婿的两家人口却吃甚么?待不卖了送去,恐被他捉住便打个臭死。

正在苦楚,恰是八月丁祭。祭完了,取过那簿查点那些秀才,但有不到的懒人,都是他的纳户,每人五六钱的鳖银子。程法汤点过名去,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他叫程法汤跪下,说道:“那忘八的头目也有个色长,强盗的头目也有个大王,难道你这秀才们就便没个头目?看山的也就要烧那山里的柴,管河的也就要吃那河里的水!都像你这个畜生,进了一场学,只送得我两数银子,就要拱手 [拱手——生员见官员,按例拱手作揖,不行跪拜之礼。这里是完了进学的程序,成为府学生员的意思。] !我没的是来管忘八乐工哩!”抬过凳来,叫门子着实的打了二十五板,打的程法汤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一条单裤打得稀烂,两只腿打得了黑了一块。心里气恼,进学原是图荣,如今把丈母、媳妇的首饰衣裳损折得精光,还打发得不欢喜,被他痛打这一顿。如今棒疮又大发疼痛,着了恼,变了伤寒,不上四五日之间死了。

有一个孙乡宦,做了兵部主事 [主事——各部司官中最低的一级,位在郎中、员外郎之下。] ,因景皇帝要废英宗太子,谏言得罪回来,在家闲住。闻得说有这一件事,心中大不平起来了,自己来与程法汤吊孝,必定验看了程法汤的臀,一只腿打得焌青,一只腿割得稀烂,看了大哭一场。随与单于民抵死做起对来,自己走到省下,两院司道都递了呈子。两院行了学道,后来把这单于民照贪酷例问了河间卫的军,追了七百银子的赃,零碎也打够二百多板子。把那行杖的两个门斗都问了冲驲 [驲(rì)——驿站。] 的徒。这单于民虽不曾抖得他个精光,却也算 [算——同本作“美”。“筭”与“美”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得一败涂地的回家。

这单豹是单于民的个独子,少年时人物生得极是标致,身材不甚长大,白面长须,大有一叚仙气。十八岁进了学,补过廪,每次都考在优等。在外与人相处,真是言不妄发,身不妄动。也吃得几杯酒,却从不晓得撒甚么酒风。那花柳门中,任你甚么三朋四友,哄他不去。在家且是孝顺,要一点忤逆的气儿也是没有的。

自从单于民做了教官,单豹长了三十多岁,渐渐的把气质改变坏了,也还像个人。自从打杀了程法汤,这单豹越发病狂起来,先把自己的媳妇今日一顿,明日一顿,不上两个月,吊死了。见了单于民的踪影,便瞪起一双眼来小喝大骂,还捏起拳来要打;也不晓得呼唤甚么爹娘,叫单于民是“老牛”,叫单于民的婆子是“老狗”,自己称呼是“我程老爷”。后来不止把气质变了,就是把那模样声音,变得一些也不似那旧日的光景。一只左眼吊了上去,一个鼻子却又歪过右边,脸上的肉都横生了,一部长须都卷得像西番回子一般。间或日把 [日把——等于说一天左右、有那么一天。] 眼睛也不上吊,鼻子也不歪邪,见了爹娘,宛若就如平日驯顺。问他向日所为的事,他再也不信,说是旁人哄他。

正好好的,三不知又变坏了。进去岁考,他却不做文章,把通卷子密密写的都是程法汤诉冤说苦的情节,叙得甚是详细。学道喜欢他做得好,就高高的取了一个六等第一,还行在县里查究。县里回说:“他是心病。”那宗师说:“这不是心病,这还是有甚么冤业报应。”自从县详上去,宗师也就罢了。

后来他父亲死了,决不肯使棺木盛殓,要光光的拉了出去。族中的人勉强入了材,他常要使狼头 [狼头——即“榔头”,一种用于击打的农具。] 打开来看。一日防他不及,连材带凳推倒地下,把材底打开,臭得那一村人家怨天恨地,要捉他去送官。他母亲瞒了他,从新叫匠人灰布 [灰布——用油灰将棺材抹缝密封。] 了,起了个四更,顶门穿心杠子抬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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