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666 » 《醒世姻缘传》 > 第二十九回 冯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将按部巡堤

第二十九回 冯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将按部巡堤

[冯夷——传说中的河神,即河伯。]

洪波浩渺,滔滔若塞外九河 [九河——禹时黄河的九条支流,后因泛指黄河。] ;矗浪奔腾,滚滚似巴中三峡。建瓴之势依然,瀑布之形允若。隋杨柳 [隋杨柳——即隋堤柳,隋炀帝时沿通济渠、邗沟河岸栽种的柳树。这里借指明水一带的村树。] 刚露青梢,佛浮图止留白顶。广厦变为鱼鳖国,妇男填塞鲛宫;高堂转做水晶乡,老稚漂流海藏。总教神禹再随刊 [神禹再随刊——语出《书·禹贡》:“禹敷土,隋山刊木,奠高山大川。”随刊,随山之势斩伐树木以通道路。相传大禹治水,八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 ,还得八年于外;即使白圭重筑堰 [白圭重筑堰——白圭,战国时人,曾相魏,善筑堤堰以治理水患。孟子曾称赞大禹治水以四海为壑,使水流注于四海;批评白圭治水以邻为壑,使水流入邻国,见《孟子·告子上》。] ,也应四海为邻。

却说那年节气极早,六月二十头 [头——左右。] 就立了秋,也就渐次风凉了。到了七月初旬,反又热将起来,热得比那中伏天气更是难过。七月初九这一日,晴得万里无云,一轮烈日如火镜一般。申牌时候,只见西北上一片乌云接了日头下去,渐渐的乌云涌将起来,顷刻间风雨骤来,雷电交作。那急雨就如倾盆注溜一般,下了二个时辰不止,街上的水滔滔滚滚,汹涌得如江河一般。

看看这水已是要流进人家门里,人家里面的水又泄不出去,多有想起真君那药,曾说遇有劫难,叫界在门限外边可以逃躲,急急寻将出来。也有果然依法奉行的,也有解开是个空包,里边没有药的,也有着了忙,连纸包不见了的,也有不以为事,忘记了的。

那雨愈下愈大,下到初十日子时,那雨紧了一阵,打得那霹雳震天的响,电光就如白昼一般,山上震了几声,洪水如山崩海倒飞奔下来,平地上水头有两丈的高。只是将真君灵药界了门限的,那水比别家的门面还高几尺,却如有甚么重堤高堰、铁壁铜墙挡住了的一般。其馀那些人家,浑如大锅里下扁食的一般。一村十万馀人家,禁不得一阵雨水,十分里面足足的去了七分。

那会仙山白鹤观的个道士苏步虚,上在后面道藏楼上,从电光中看见无数的神将,都骑了奇形怪状的鸟兽,在那波涛巨浪之内,一出一入,东指西画,齐喊说道:“炤了天符册籍,逐门淹没,不得脱漏取罪!”后面又随有许多戎妆天将,都乘了龙马,也齐喊说:“丁甲神将,用心查看!但有真君的堤堰及真君亲到过的人家,都要仔细防护,毋得缺坏,有违法旨!”到了天明,四望无际,那里还有平日的人家,向时的茆屋!尸骸随波上下,不可计数。

到了次日,那水才渐渐的消去。那夜有逃在树上的,有躲在楼上的,看见那电光中神灵的模样,叫喊的说话,都与那道士苏步虚说的丝毫无异。那三分存剩的人家,不惟房屋一些不动,就是囤放的粮食一些也不曾着水,器皿一件也不曾冲去,人口大小完全。彼此推想他的为人,都有件把好处。

却说那些被水淹死的人,总然都是一死,那死的千态万状,种种不一。

吕祖阁那个住持道士张水云,那一日等真君不见回去,煞实的喜了个够。因见了那壁上的诗,又不觉的愧悔了一番。因那晚暴热得异样,叫了徒弟陈鹤翔,将那张醉翁椅子抬到阁下大殿当中檐下,跣剥得精光,四脚拉叉睡在上面。须臾,雷雨发作起来,陈鹤翔不见师父动静,只待打了把伞走到面前,才把他叫得醒来。谁知那两脚两手,连身子都长在那椅子上的一般,休想要移动分毫。他的身躯 [身躯——同本作“身驅”。“軀”与“驅”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下句同此。] 又重,陈鹤翔的身躯又小,又是一把夯做的榆木粗椅,那里动得?张水云只是叫苦。雨又下得越大起来,陈鹤翔也没奈何可处,只得将自己那把雨伞递与他手内,叫他拿了遮盖,自己冒了雨跑到阁上去了。雨又下得异样,师父又有如此的奇事,难道又睡了的不成?

后来发水的时候,那陈鹤翔只见一个黄巾力士说道:“这个道人不在死数内的,如何却在这里等死?”又有一个力士说道:“奉吕纯阳祖师法旨,着他添在劫内,见有仙符为据。”那个黄巾力士说:“既有仙符,当另册开报。”陈鹤翔见他带椅带人,逐浪随波,荡漾而去。后来水消下去,那张水云的尸首还好好的倘在那椅上,阁在一株大白杨顶尖头上。人又上不去取得下来,集了无数的鹞鹰老鸦 [鹞鹰老鸦——同本本回叶三下,第二行第十字为“陈”,作“陈鹰老鸦”;第三行第十字为“鹞”,作“鹞鹤翔”。此并列二字刻误,今校改。] ,啄吃了三四日,然后被风吹得下来,依旧还粘在椅上。陈鹤翔只得掘了个大坑,连那椅子埋了。

虞际唐、尼集孔都与他亲嫂抱成一处;张报国与他叔母,吴溯流与他的亲妹,也是对面合抱拢来。幸得不是骤然发水,那样暴雨震雷,山崩地裂,所以人人都不敢睡觉,身上都穿得衣裳。

那祁伯常三年前做了一梦,梦见到他一个久死的姑娘家里。正在那里与他姑娘坐了白话,只见从外面一个丑恶的判官走了进来,口里说道:“是那里来的这样生野人气?”祁伯常的姑娘迎将出去,回说:“是侄儿在此。”那判官说:“该早令我知。被他看了本形,是何道理?”躲进一间房内。待了一顿饭的时候,只见一个戴乌纱唐巾,穿翠蓝绉纱道袍,朱鞋绫袜,一个极美的少年。他姑娘说道:“这就是你的姑夫,你可拜见。”美少年道:“不知贤侄下顾,致将丑形相犯,使贤侄有百日之灾;我自保护,不致贤侄伤生。”一面叫人备酒相款。待茶之间,一个虞候般的人禀说:“有西司判爷暂请会议。”美少年辞说:“贤侄与姑娘且坐,顷刻即回。”

祁伯常因乘隙闲步,进入一座书房,明窗净几,琴书古玩,旁列一架,架上俱大簿册籍。祁伯常偶抽一本揭视,俱是世人注死的名字。揭到第二叶上,明明白白的上面写“祁伯常”三字,细注:“由制科 [制科——即科举。] 官按察司,禄三品,寿七十八岁。妻某氏,一人偕老。子三人。”祁伯常看见,喜不自胜。又看有前件二事,下注:“某年月日,用字纸作炮 [炮——炮仗,爆竹。用多层纸密卷火药,前置引信制成。] ,被风吹入厕坑,削官二级;某年月日,诬谤某人闺门是非,削官三级;某年月日,因教书误人子弟,削官三级;某年月日,出继伯父,因伯死,图产归宗,官禄削尽。某年月日,通奸胞姊,致姊家败人亡,夺算五纪,于辛亥七月初十日子时,与姊祁氏合死于水。”那时己酉七月,算到辛亥七月,整还有三年。他把那通奸胞姊的实情隐匿了不说,只说:“我适才到了姑夫书房,因见一本册上注定侄儿在上,辛亥年七月初十日子时该死于水。岂有姑娘在上,姑夫见掌生死簿子,不能与自己侄儿挽回?”苦死哀求。姑娘说道:“稍停等你姑夫吃酒中间,我慢慢与你央说。”

停了片时,那美少年回来,与祁伯常安坐递盏。酒至数巡,祁伯常自知死期将到,还有甚么心绪,只是闷闷无聊。少年说道:“适才贤侄见了欢喜乐笑,怎么如今愁容可掬?只怕到我书房,曾见甚么来?”姑娘说道:“侄儿果真到你的书房,见那簿上有他的名字,注他到辛亥七月初十日子时该死于水,所以忧愁,要央你与他挽回生死哩。”少年说道:“这个所在是我的秘室,偶然因贤侄在此,忙迫忘记了锁门,如何便轻自窥视?这是会同功曹,奉了天旨,知会了地藏菩萨,牒转了南北二斗星君,方才注簿施行,怎么那移?”祁伯常跪了,苦死哀求。姑娘又说:“你掌管天下人的生死簿子,难道自家的一个侄儿也不能炤管一炤管?却要甚么亲戚!你是不图相见罢了,我却有何面孔见得娘家的人?”少年说:“你且莫要烦恼,待我再去查他的食品还有多少,再作商议。”

本篇未完,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