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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冯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将按部巡堤 第2节

少年回来说道:“幸得还有处法。那官禄是久已削净,不必提起了。你还有七百只田鸡不曾吃尽。你从此忌了田鸡。这食品不尽,也还好稍延。”却原来祁伯常素性酷好那田鸡,成十朝半月没有肉吃,不放在心上,只是有了田鸡的时候,就是揭借了钱债,买一斤半斤,或煎或炒,买半壶烧酒,吃在肚里才罢。这是他生平的食性。

那时醒了转来,这梦的前后记得一些也不差。从此后果然忌了不吃田鸡,虽是在人家席上有田鸡做肴品的,街头有田鸡卖的,馋得谷谷叫,咽唾沫,只是忌了不敢吃。他时刻只想着辛亥的七月初十日子时的劫数。待了一年,一日在朋友家赴席,席上炒得极好的田鸡,喷香的气味钻进他鼻孔内去,他的主意到也定了不肯吃,可恨他肚里馋虫狠命劝他破了这戒。他被这些馋虫苦劝不过,只得依他吃了。从这一日以后,无日不吃,要补那一年不吃的缺数,心里想道:“梦中之事,未必可信。况姑娘早死,见有姑夫活在此间,难道阴司里又嫁了别的不成?”虽是这等自解,那辛亥的死期时刻不敢忘记。

光阴易过,转眼到了那年六月尽边,祁伯常真是挨一刻似一夏的难过。到了七月初八日,越发内心着慌,心里想道:“注我该死于水,我第一不要过那桥,但是湖边、溪边、河边、井边,且把脚步做忌这几日。再不然,我先期走上会仙山顶紫阳庵秦伯猷书房,和他伴住两日,过了这日期。总数就是怀山襄陵 [怀山襄陵——洪水滔滔,溢上山陵。语出《书·尧典》:“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 ,必定也还露个山顶,难道有这样大水,没了山顶不成?”

从初八日吃了早饭,坐了顶扒山虎小轿走上山去,到了秦伯猷书房。秦伯猷笑道:“你一定是来我这山顶上躲水灾了。你住在这里,且看甚么大水没过山来。”同秦伯猷过了一夜。

次早,秦伯猷家使一个小厮说:“学里师爷奉县里委了修志,请相公急去商议,门子见在家中等候。”秦伯猷对祁伯常说:“你来得甚好,且好与我管管书房。这庵里的道士下山去看他妹子去了,米面柴火,也都还够这几日用的哩。”秦伯猷作了别,慢慢的步下山来,同了门子,备了头口往城中学里去了。祁伯常住在庵内,甚为得计。

初九日掌灯时候,下得大雨与山下一些无异。谁知那洪水正是从这山顶上发源,到了初十日子时,那紫阳庵上就如天河泻下来的一般,连人带屋,通似顺流中飘木叶,那有止住的时候?别人被水冲去,还是平水冲激罢了,这祁伯常从山上冲下,夹石带人,不惟被水,更兼那石头磕撞得骨碎肉糜,搁在一枝枣树枝上。秦伯猷那日宿在城内,一些也无恙。

又说那个陈骅,初九日上城去与他丈人做生日,媳妇也同了他去。那天 [那天——同本作“那人”。“天”与“人”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丈人家因人客不齐,上得坐甚晚。他吃酒不上三钟,就要起席 [起席——山东乡俗,筵宴每八人一桌,称“一席”。客人入座称“入席”,宴会结束,客人离座称“起席”。这里是一个人单独离席的意思。] 。丈人舅子再三的留他不住,定要起身。进去别他的丈母,那丈母又自苦留。媳妇也说:“家中没有别事,天色又将晚了,又西晒炎热得紧,你又不曾吃得甚么。你可在此宿过了夜,明日我与你同回,岂不甚便?”谁知他心里正要乘他娘子不在,要赶回去与他一个父妾上阵相战,所以抵死要回家去。离家还有十里之外,天色又就黑了,打了头口飞跑。还有五六里路,冒了大雨,赶到家中。也亏他这等迅雷猛雨的时候,还两下里鸣金擂鼓,大杀了一场,方才罢战息兵。海龙王怕他两个又动刀兵,双双的请到水晶宫里,治办了太羹玄酒 [太羹玄酒——太羹,即大羹,不和五味的肉汁。玄酒,当酒用的水。] ,与他两个讲和。因水晶宫里快活,两个就在那里长住了,不肯回家。

再说那狄员外。真君自五月初五日到了明水,先到狄家门上坐了化斋,适值狄员外从里边出来,问说:“师傅从那里来的?我这里从不曾见你。”真君道:“贫道在江西南昌府许真君铁树宫里修行,闻贵处会仙山白云湖的胜景,特云游到此,造府敬化一斋。”狄员外忙教人进去备斋管待,问说:“师傅还是就行,还要久住?”真君说:“天气炎热,且住过夏再看。”狄员外又问:“在何处作寓?”真君说:“今暂投吕仙阁内。”狄员外说:“那吕仙阁的住持张道人,他容不得人,只怕管待不周,你不能在那边久住。既是方上的师傅,必定会甚么仙术了?”真君说:“从不晓得甚么仙术,只是募化 [募化——同本作“夯化”,“募”与“夯”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斋饭充饥。再则不按甚么真方,但只卖些假药,度日济贫而已。”狄员外笑说:“师傅,你自己说是假药,必定就是妙药。倒是那自己夸说灵丹的,那药倒未必真哩。”

叙话之间,狄周出来问说:“斋已完备,在那边吃?”狄员外叫摆在客次 [客次——即客位、倒座、倒厅。参见第四回“客坐”注。] 里边。真君说:“就搬到外面,反觉方便些。游方野人,不可招呼进内。”狄员外说:“这街上不是待客的所在。游方的人,正是远客,不可怠慢。虽仓卒不成个斋供,还是到客次请坐。”真君随了狄员外进去,让了坐。端上斋来,四碟小菜、一碗炒豆腐、一碗黄瓜调面筋、一碗熟白菜、一碗拌黄瓜、一碟薄饼、小米菉豆水饭,一双箸。狄员外道:“再取一双箸来,待我陪了师傅吃罢。”

狄周背后唧哝说:“没见这个大官人,不拘甚人就招他进来,就陪了他吃饭!如今又同不得往时的年成,多少强盗都是扮了僧道,先往人家哄出主人家来,挐住了才打劫哩!”真君说:“蒙员外赐斋,还是搬到外面,待贫道自己用罢。员外请自尊重,不劳相陪。管家恐怕有强盗妆扮了僧道哄执主人,却虑得有理。”狄员外道:“不要理他!师傅请坐。”又心里想说:“我一步不曾相离,狄周是何处说他甚来?”

狄周又添了饭来。狄员外说:“你在那里说师傅甚来?师傅计较你哩。”狄周说道:“我并不曾说师傅甚的。”真君笑道:“你再要说甚么,我还叫大蜂子螫你那左边的嘴哩。”狄周笑道:“原来是师傅的法术!大官人说陪了吃饭,我悄悄的自己说道:‘官人不拘甚人就招他进来,就陪了吃饭!如今又不是往日的好年成,多有扮了僧道,先往人家哄出主人家来,拿住了打劫的哩!’刚刚说得,一个小小土蜂,炤这右嘴角上螫了一口,飞了。”狄员外道:“你在那里说的?”狄周道:“我在厨房门口说的。”狄员外道:“厨房离这里差不多有一箭地,我一些不知,偏师傅知道,这不是异事么?蜂果然螫了嘴角,怎不见有甚红肿?”真君道:“螫好人不过意思 [意思——象征性地有所表示。] 罢了,有甚红肿。你近前来,我爽利教你连那些微微的麻痒都好了罢。”使手在他右嘴角上一抹,果然那麻痒也立刻止了。狄周在后边,对了狄员外的娘子夸说不了,说道:“必定是个神仙!”

狄员外的娘子自从生了女儿巧姐以后,坐了凉地,患了个白带下的痼病,寒了肚子,年来就不坐了胎气,一条裤子穿不上两三日,就是涂了一裤裆糨子 [糨子——浆糊。] 的一般,夏月且甚是腥臭。肚里想说:“这等异人,必定有甚海上仙方。”口里只不好对狄周说得。

真君吃完了饭,从地上撮了一捻 [一捻——一撮,用手指撮起的少许。] 的土,吐了一些唾沫,丸了菉 [菉——同本作“录”,盖因形近而讹,据下文酌改。] 豆粒大的三丸药,袖中取出一片纸来包了。临去,谢过斋,将那药递与狄员外道:“女施主要问你得药,不曾说得,可使黄酒送下即愈。”狄员外收了,谢说:“师傅若要用斋时候,只管下顾。那张水云是指他不得的。这街上的居民也没有甚么肯供斋饭的。”送出大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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