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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狄贡士换钱遇旧 臧主簿瞎话欺人 第2节

次早,狄希陈又拿了二百两银子,叫狄周跟着,约道秦敬宇已到铺中,狄希陈走到秦敬宇家内。客位里坐起,走出一个十一二岁的丫头来,说道:“俺爹往当铺去了,家中通没有人。有甚话说,请往当铺说去。”狄希陈道:“你到家里说去,我是明水镇的狄相公,你爹约我来家换钱哩。你后头说,家里知道。”丫头果然回家去说了。

孙兰姬听说,将信将疑,悄悄的走到客厅后边张了,看一些也不差,真真正正的一个狄希陈,在后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狄希陈晓得个中机括,把狄周支调了出去。孙兰姬猛然跑到外面,狄希陈连忙作了个揖。孙兰姬拜了一拜,眼内落下泪来。狄希陈问说:“这几年好么?”孙兰姬没答应,把手往后指了两指,忙忙的进去了,教那丫头端出茶来。狄希陈吃过茶,丫头接了茶钟进去。孙兰姬把丫头支在后边,从新走到客厅后头,张看没有别人,探出半截身,去袖里取出一件物事,往狄希陈怀里一撩,狄希陈连忙藏在袖中。看得外面没人进来,速急 [速急——同本作“连急”,据李校本改。] 走到厅后与孙兰姬搂了两搂,亲了两个嘴。

狄希陈仍到前边坐下,取下簪髻的一只玉簪并袖中一个白湖绸汗巾、一副金三事挑牙,都用汗巾包了,也得空撩与孙兰姬怀内。恰好 [恰好——同本作“拾好”。“恰”与“拾”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狄周走进门来,狄希陈说:“我们且自回去,等日西再来罢。”孙兰姬在后面张着狄希陈去了。

狄希陈在袖中捏那孙兰姬撩来的物件,里边又有软的,又有硬的,猜不着是甚么东西。回到下处,背静处所取出来看,外面是一个月白绉纱汗巾,也是一副金三事挑牙,一个小红绫合包,里边满满的盛着赵府上清丸并湖广香茶,一双穿过的红绸眠鞋。狄希陈见了甚是销魂,把那鞋依旧用原来汗巾包裹,藏裤腰之内。见狄宾梁说:“秦敬宇往店中去了,约在日西再去。”

孙兰姬差人替秦敬宇送午饭,教人合他说道:“有一人来家,说是约他来换钱的,回他去了。”秦敬宇说:“原约过日西关了店回去交易,如何便早来了?你叫家中备下一个小酌。也是三四百两交易,怎好空去得?”送饭的人回去说了。

孙兰姬甚是欢喜,妄想吃酒中间还要乘机相会,将出高邮鸭蛋、金华火腿、湖广 [湖广——同本作“湖鹿”。“廣”与“鹿”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糟鱼、宁波淡菜 [淡菜——贻贝的干制品。因煮晒时不加盐,故称。明杨慎《陞庵经说·夏小正》:“宁波有淡菜,其形不典。一名壳菜,亦以形近。”] 、天津螃蟹、福建龙虱 [龙虱——明屠本畯《闽中海错疏·介部》:“龙虱,似螥蜋而小,黑色,两翅六足。秋月暴风起,从海上飞来,落水田或池塘。海滨人捞取,油盐制,藏珍之。”] 、杭州醉虾、陕西琐琐葡萄 [琐琐葡萄——葡萄的一种。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果五·葡萄》:“西边有琐琐葡萄,大如五味子而无核。”] 、青州蜜饯棠球、天目山笋鲞、登州淡虾米、大同酥花、杭州咸木樨、云南马金囊 [马金囊——元贾铭《饮食须知·果类》:“马槟榔味苦甘,性大寒,又名马金囊。”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果三·马槟榔》:“马槟榔生滇南金齿、沅江诸夷地,蔓生,结实大如葡萄,紫色味甘。”] 、北京琥珀糖,摆了一个十五格精致攒盒。又摆了四碟剥果:一碟荔枝、一碟风干栗黄、一碟炒熟白果、一碟羊尾笋篏桃仁 [羊尾笋篏桃仁——篏,同“嵌”。本书第五十四回有“羊尾笋夹核桃仁茶果”,与此为同一食品。] 。又摆了四碟小菜:一碟醋浸姜芽、一碟十香豆豉、一碟莴笋、一碟椿芽。一一预备完妥。知狄希陈不甚吃酒,开了一瓶窨过的酒浆。实指望要狄希陈早到,秦敬宇迟回,便可再为相会。

谁知这个见面的缘法也是前生注定,一些也教人勉强不得。狄希陈也怀是这个心肠,没等日西,吃了午饭,叫狄周拿了银子,走到秦敬宇家内,以为秦敬宇这赤天大晌午岂有不在铺中,早来家中之理?谁知秦敬宇因要留狄希陈小坐,恐怕家中备办不来,吃了饭,将铺子托了伙计,回家料理。

狄希陈跨进门去,秦敬宇接出门来,与了狄希陈一个闭气。让到客次坐下,吃了两道茶,狄希陈又取出二百两银子兑了。秦敬宇叫人拭卓,端上菜来。狄希陈再三固辞,秦敬宇再三固让。狄希陈还有不死的念头,将计就计,依允坐下。谁知秦敬宇在家,这孙兰姬别要说见他的影响,你就再要听他声咳嗽也杳不可闻。狄希陈忖量得无有可乘之机,还不“三十六计”,更待何时?推辞起席。秦敬宇问说:“这钱如何运去?”狄希陈叫狄周回到下处,取两三头骡子、几条布袋,前来驮取。秦敬宇叫人从后边将钱抗了出来,从头一一见了数目 [数目——同本作“数日”。“目”与“日”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用绳贯住,垛成一堆。待不多时,狄周将了头口,把钱驮得去了。狄希陈也辞谢出门,翘首回环,玉人不见,甚难为情。秦敬宇又再三请他留号。狄希陈说:“我名唤相于廷,府学廪膳,今来府援纳准贡。”秦敬宇必欲 [必欲——同本作“必于”。“欲”与“于”盖因同音而讹,据文意酌改。] 问他尊号,他说:“号是觐皇。”通是冒了他表弟的履历。

秦敬宇送了狄希陈回去,孙兰姬故意问说:“这个来换钱的,你认得他么?”秦敬宇道:“原不认得他。叙起来,他说是绣江县人,在明水镇住,府学的廪膳生员,名字叫是相于廷,号是相觐皇。”孙兰姬说:“呸!扯淡!我只说你认得他,叫我摆这们齐整攒盒待他!不认得的人,却为甚么留他?”秦敬宇说:“休道三百两的交易,也不可空了他去;这们个少年秀才,又是个富家,人生那里不会相逢?再见就是相知了。况我尝到绣江县讨帐,明水是必由之地,阴天避雨,也是好处。你那攒盒,他又不曾都拿去了,不过吃了你十来钟酒,这们小人样!”两个说笑了一会,秦敬宇依旧往铺中去讫。狄希陈只因冒了相于廷,恐怕露了马脚,便不好再到他家。从此一别,便都彼此茫茫,再难相见。

狄希陈换了折钱回去,心猿意马,甚是难为。等到初三纳银,布政司因接诰命,改到初八。初八又因右堂 [右堂——即右布政使,与左布政使并为布政使司的长官,位在左布政使之后。] 到任,彼此拜往,吃公晏,又改至十三方才收了银子,出了库收,行文本县,取两邻里老并府学结状。父子在省整整的住了一月,方才回家。

这援例纳监,最是做秀才的下场头;谁知这浑帐秀才援例,却是出身的阶级。狄希陈纳了准贡回去,离家五里路外,薛教授备了花红鼓乐,做了青绢圆领,备了果酒,前来迎贺。连春元父子、相栋宇父子、崔近塘、薛如卞兄弟并庄邻街里都备了贺礼,与狄员外挂旗悬扁。狄员外家中炤依进学的时节设了许多酒席,管待宾朋。坐首席的一位老秀才,号是张云翔,年纪九十一岁,点了一本《五子登科记》,大吹大擂,作贺了一日。

次日,往城里见县公,送了八大十二小一分厚礼。点收了绒簟二床、犀杯一只、姑绒一匹、蜜蜡金念珠一串,檐下留了茶。又送该房一两银,央他在县公面前撺掇,要与他扯旗挂扁,许过行了旗扁,还要重谢。该房怂恿,县公起先作难。该房禀说:“这是朝廷开的新例,急用此项银两充饷。这初时节若不与他个体面,后来便鼓舞不动。”县公依允,即时分付做“成均升秀”的扁,“贡元”的旗,彩亭羊酒,差礼、工二房下到明水与狄希陈行贺。狄宾梁预先又央了该房,要请一位佐贰官下乡,好图体面。县尊委了粮衙臧主簿同来。狄宾梁在本家办了酒席管待主簿,间壁客店设席管待二位该房,前面店房管待行人。主簿、该房酒席都有戏子乐人。散席时候,二位该房,每位二两;一切行人俱从厚优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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