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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多心妇属垣着耳 淡嘴汉圈眼游营 第3节

狄希陈说:“我不合你打虎,你哨 [哨——嘲讽;戏弄。] 起我来了!我合你顶真绩麻 [顶真绩麻——一种文字游戏,要求所说文字为古语,下一句的首字必须用上一句的末字。真,“针”的同音借字。] ,顶不上来的一钟。”相于廷道:“这也好,你就先说。”狄希陈道:“你是客,你还先说。”相于廷道:“我就起:‘两好合一好。’”狄希陈道:“‘好教贤圣打。’”相于廷说:“‘打翁骂婆。’”狄希陈道:“胡诌!甚么‘打翁骂婆’,这是你杜撰的!何不说‘打爷骂娘’?”相于廷道:“你没打爷骂娘,我为甚么屈说你?”狄希陈说:“不准,罚一钟,另说。”相于廷吃了一杯酒,另说道:“‘打了 [打了——同本作“打子”,“了”与“子”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牙,肚里咽。’”狄希陈说:“‘验实放行。’”相于廷说:“念出路引来了!这不是那个‘咽’字。该罚一杯。”狄希陈道:“咱说过也许续麻,音同字不同的也算罢了。”相于廷道:“阿,咱就算了。我也说个:‘刑于寡妻。’”狄希陈道:“‘妻贤夫祸少。’”相于廷道:“正是!哥知道就好讲话了。”

狄希陈道:“你行动就是哨我,我也不合你做这个。咱一递一个说笑话儿,咱使一个钟儿轮着吃。”相于廷道:“就依着哥说,咱就说笑话儿。我就先说:咱这绣江县里有几个惧内的人,要随一道会,算计要足十个人,已是有了九个,只少一个,再寻不着,只得往各乡里去寻。寻到咱明水地方,只见一个二十岁年纪的人,拿着一双女人的裹脚、一双膝裤子,在湖边上洗。那人说:‘这人肯替老婆洗裹脚合裤腿子的,必定惧内,何不请他入会,以足十人之数?’向前说道:‘俺城中齐了一道怕老婆的会,得十个人,已是有了九人,单少一个。今见老兄替令正洗裹脚,必定是惧内,敬请老哥入会,以足十人之数。’那人说:‘我不往城里去。我为甚不在明水做第一个惧内的,倒往城里去做第十的?’”

狄希陈道:“我说你没有好话,果不然!咱只夯吃,不许多话。我合你说,你嫂子惯会背地里听人,这天黑了,只怕他来偷听。万一被他听见了,这是惹天祸!你么跑了,可拿着我受罪哩。”相于廷道:“那么,跑一步的也不是人!咱拿出陈阁老打高夫人 [陈阁老打高夫人——陈阁老,明代大学士陈循。高夫人即其同年高谷的夫人。事见明陆容《菽园杂记》。又明冯梦龙所著戏曲《万事足》曾演其事,其情节亦见本书第六十二回。] 的手叚来,替哥教诲教诲!兜奶一椎,抠定两脚,脊梁上一顿拳头,我要不治的他赶着我叫亲亲的不饶他!”

狄希陈道:“小爷!你住了嘴,不狂气罢!这他是待中出来的时候了。”相于廷道:“你唬虎谁哩?我是你么?谁家嫂子也降伏小叔儿来?他不出来寻我,是他造化;他要造化低,叫他……”这句话没说了,只见素姐,一大瓢泔水,猛可的走来,照着相于廷劈头劈脸一泼,泼的个相于廷没头没脸的那泔水往下淌 [淌——同本作“倘”,据文意酌改。] 。相于廷 [相于廷——同本作“相十廷”,据上下文校改。] 把脸抹了一抹,蹬开椅子,往外就赶,素姐撩着蹶子就跑。相于廷直赶到素姐天井门口,素姐把门第五十八回 多心妇属垣着耳 淡嘴汉圈眼游营插图的声闩了进去,相于廷方才站住,说道:“好汉子!你出来么!我没的似俺哥,你掐把我?”素姐说:“小砍头的!我叫你这一日嘴相没了皮的一般,一些正经话也不说,只讲说的是我!你有这们本事,家去管自家老婆不的!这天多昝了还不家去,在人家攘血刀子叨瞎话!我不合你这小砍头的说话,我只合你哥算帐!”相于廷道:“你撵我,我偏不去!我吃到明日,明日又吃到后晌,只是说你!我得空子赶上,浑深与你个没体面。你只开门试试!我这里除 [除——本指用锨铲起的动作,这里指用木锨端着。] 着一木掀屎等着你哩!”狄希陈说:“他已是关上门了,你待怎么?你到后头脱了这衣裳,擦刮擦刮,吃咱那酒去罢。”

二人从新又到后边吃酒。狄希陈说:“何如?我说你再不听,这当面领过教了。你道是替我降祸,我要吃了亏,你看我背地里咒你呀不!”相于廷道:“他要难为你,你快去请我,等我与你出气。那安南国一伙回子,往北京进了一个大象。那象行至半路,口吐人言,说:‘我是个象王。我不愿往京里去,只待在这里叫土人替我建祠立庙,我能叫风调雨顺,扶善罚恶。’土人们见他能说话,知他不是个凡物,果然攒了钱,替他盖了极齐整的大庙,人山人海的都来进香。果然是好人就有好处,恶人就拿着,就教他自己通说。一日,有夫妻二人同来进香。这个女人,谁知他平日异常的凌虐丈夫,开手就打,绝不留情。刚才进的殿门,只见那女人唇青脸白,通说他平日打汉子的过恶,捆得 [捆得——同本作“細得”。“綑”与“細”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像四马攒蹄一般。他汉子再三与他祷告 [祷告——同本作“祷皆”。“告”与“皆”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方才放他回来。他汉子说道:‘你刚才不着我再三哀恳,你必定是死。你以后再不可打我。你若再要打我,我就叫象爷哩。’”狄希陈笑着,在相于廷胳膊上扭了两把。说说笑笑,二人不觉吃的烂醉,就倒在葡萄架下芦席上面。相于廷枕着个盒盖,狄希陈枕着相于廷的腿,呼呼的睡熟如泥块一般。

素姐待了一更多时候,不听见后边动静,又开出门来,悄悄的乘着月色走来张探,只见二人都睡倒席上,细听鼻息如雷。又走到跟前,低下头 [低下头——同本作“怟下头”。“低”与“怟”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细看了详细,知道不是假妆睡着。回到房内,将狄希陈的砚池浓浓的磨了些墨,又拿了一盏胭脂,番回走到那里,先在相于廷脸上左眼污了个黑圈,右眼将胭脂涂了个红圈,又把他头发取将开来,分为两股,打了两个髻子,插了两面白纸小旗;也在狄希陈面上一般图画。都把他各人的衫襟扯起来,替他盖了面孔,然后悄悄的自己回去,闩上房门 [闩上房门——同本作“门上房门”,据文意酌改。] 睡了。

相于廷睡到黎明时候方才醒转,知道昨晚酒醉不曾回去,恐被爹娘嗔怪,趁天未大明,连忙起来,回家梳洗。狄家此时已经开了前门,相于廷出门家去,路上也还不大有人行走,就有一二人撞见的,扬起头来看着笑,一面就过去了。相于廷走回家内,恰好爹娘已经开了房门,正要梳洗,猛然看见,着实唬了一惊。相于廷见了父母惊惶,自也不知所以。相栋宇道:“因甚将脸涂得这等模样?亏你怎在街上走得回家?”相于廷连忙取镜来照,也只道是狄希陈捉弄。

再说狄希陈醒了转来,天已大亮,不见了相于廷,知道他已回家去。恰好园里又再无别人经过,自己天井门口门尚未开,要且往爹娘房去。撞见调羹出来,又见狄周媳妇走过,二人拍手大笑。狄希陈挣挣的不知二人大笑是何缘故。狄员外听见窗外喧嚷,也慌忙跑了出来,见了狄希陈这个形状,不胜诧异。狄希陈取出他娘的镜来照了一照,说道:“再不必提,这一定是相于廷干的勾当!涂抹了我的脸,偷走回家去了。”

狄婆子说:“是甚么东西抹的?你近前来待我看看。”狄希陈走到面前,狄婆子道:“瞎话!这黑的是墨,红的是胭脂。相于廷在后边园内,那讨有这两件 [两件——同本作“两仵”。“件”与“仵”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东西?”狄希陈道:“他吃酒不肯家去,是待算计捉弄我了,家中预先带了来的。”狄婆子道:“这也或者有的。亏了没往外去,若叫外人撞见,成甚么模样?这孩子这等刁钻可恶!”狄员外道:“昨日我合他大舅散了,弟兄两个吃到那昝晚,我倒怪喜欢的,这们顽起来了?虽是也不该,可也顽的聪明,好笑人的。”狄婆子道:“把人的脸抹的神头鬼脸是聪明?还好笑哩!我只说是小孩儿家促恰 [促恰——本指刁钻刻薄,这里用其刁钻之意,引申指喜欢捉弄人、恶作剧。参见第十五回“促狭”注。] ,你看等他来我说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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