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666 » 《醒世姻缘传》 > 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报冤仇 如卞托鹰惩悍泼 > 第3节

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报冤仇 如卞托鹰惩悍泼 第3节

薛如卞故意说道:“俺姐夫已就不是人了,你只合他一般见识是待怎么?这鹞鹰飞进卧房,我曾合他在书房里看那书上,他岂不知是极凶极怪的事?你是个人可,也该急速祈祷才是。怎么姐姐这们病着,他连守也不守,竟往别处去顽?这还有人气哩?姐姐,你只管合他一般见识哩!”素姐道:“他倒也没往别处去顽,我监着他哩。”薛如卞道:“怎么监着他?监在那里?”素姐道:“我这床脚头帘子里不是监么?”薛如卞一边说道:“瞎话!待我看看。”一手揭开门帘,只见狄希陈蓬头垢面,真像个活囚相似,坐在地下。

薛如卞认了一歇,道:“呀!原来果真是俺姐夫!怎么这般模样?”叫他出来,他那里敢动?使手只指素姐。薛如卞问素姐道:“这是怎么话说?”素姐说:“这就是我监禁他的牢。也罢,既是神灵替你做主,你且出来罢。”

狄希陈得了这句分付,方才敢从床脚后那出帘来。到了亮处,薛如卞看了甚是惨人。又见他双眼血红,问说:“是害眼 [害眼——山东方言,眼疾,急性结膜炎的通俗说法。] 么?”狄希陈不敢答应,素姐说:“是我使烟薰的。”薛如卞问道:“夜间还放出来睡觉么?”素姐说:“你见那监里的犯人放出家里去睡觉来?我每夜把他上在匣上。”薛如卞问说:“匣在那里?”素姐说:“就是这天井里那条板凳。叫他仰在上面,把手反绑在板凳底下,再用三道绳子紧紧的捆住,他还敢动得哩!”薛如卞问说:“他却怎么吃饭?”素姐说:“每日给他两碗饭吃,搭拉 [搭拉——山东方言,今说“当郎”、“当悠”,延续、存留的意思。] 着他的命儿。”薛如卞问说:“却怎么解手?”素姐说:“递个破盆子与他,叫小玉兰替他端。”薛如卞问说:“这监够几日了?”素姐道:“怕不也有十来个日子。”薛如卞又问:“狄大叔就不寻他么?”素姐说:“他只好干疼罢了,他也不敢来我这太岁头上动土。”

薛如卞想到狄希陈这等受苦的田地,不由得当真哭道:“姐姐没怪 [没怪——山东章丘一带方言,没与“莫”音略同,即“莫怪”。] ,我看你如此狠恶,天地鬼神都是震怒,特遣鹰神拿你,这断然忏悔不得的了!我合你姊弟分离只在目下,疼死我也!”素姐道:“好贤弟!我与你同父一母所生,你千万寻法救我!我自此以后,我也不骂公公,我也不再凌虐丈夫,你只是与我忏悔!”

薛如卞道:“这只得请了三官庙陈道士来,叫他替姐念《药师经》,再三祈祷,央姐夫也替姐姐告饶。”素姐道:“三官庙陈道士一个男人家,我怎好自己参佛拜忏的?咱请了莲华庵白姑子来,一个女僧,我好守着他念经,倒甚方便。”薛如卞道:“白姑子不知会念《药师经》不会?”素姐道:“这《药师经》是他久惯念的,他怎么不会?”薛如卞道:“既是白姑子会念,倒也甚便。”

素姐道:“兄弟,你就合他去讲讲,得多少日子,用甚么供献,咱好预备。”薛如卞道:“姐姐,你另叫人合他说罢,我合白姑子极划不来 [划不来——即合不来,不能在一起相处。] 。年时我往他庵里走走,他往外捻我,叫我臭骂了一顿。到如今我见了他,连话也不合他说句。”素姐道:“你不去,罢,我着薛三省媳妇子请他去,你到家就叫他来。”一边叫小玉兰舀水来与狄希陈洗脸,又叫他梳头,戴了巾帻,穿了道袍。穿着齐整,从新与薛如卞作揖。

素姐又告诉狄希陈偷叫人往南京稍买顾绣衣裳,不拿到家来,不知与了谁去:“我倒也不图穿那件花皮,只怕他养女吊妇的不成了人,所以只得管教他过来。那里知道这偏心的神灵爷,倒说我有不是了!像这们使十来两银子,不给自己媳妇穿,给了表子 [表子——即“婊子”,妓者。明周祈《名义考·人部·夃表》:“俗谓倡曰表子,私倡者曰夃老。表,对里之称。表子,犹言外妇。”] ,就不是我这们性子,换了别人,就是监不成,只怕也要打几下子哩!”

薛如卞勉强为救狄希陈,合素姐说了些不由衷的假话,调羹合狄周媳妇方知薛如卞叫他送鹞鹰进去,原是为这个缘故。见果然放了狄希陈出监,又要请姑子念经忏悔,说报与狄员外知道。狄员外感之不尽,谢之有馀,叫厨房快整杯盘,留薛如卞吃酒待饭,搬在素姐卧房桌上,狄希陈主席陪坐。

狄希陈见素姐与了一二分温柔颜色,就如当初安禄山在杨贵妃宫中洗儿的一般的荣耀,不惟绝无愁怨之言,且并无惨沮之色。这岂不是前生应受的灾愆?薛如卞口中不言,心里想道:“一个男子,到这等没志气的田地,真也是顽顿 [顽顿——不开窍,冥顽不化。顿,同“钝”。] 无耻!死狗扶不到墙上的人,怎怪得那老婆恁般凌辱!”倒替他坐卧不安,勉强吃了些酒饭,辞了素姐起身。

狄希陈送他出来,请见了狄员外,狄员外谢那薛如卞千万不尽。见了狄希陈,狄员外就如重生再见的一般欢喜,狄希陈却恬不介意。薛如卞仍到客位里坐了一会,献过了茶,方与狄员外作别回家,果然叫了薛三省媳妇来见。素姐叫去莲华庵请白师傅到家,有要紧事与他商量。

薛三省娘子不敢怠慢,随即到了莲华庵中。恰好白姑子不在家里,往杨乡宦宅里宣卷去了。薛三省娘子来家回话,素姐见白姑子不曾请来,发了一顿暴躁,说薛三省娘子没用,该到杨家请他,赌气的叫狄希陈自去敦请。狄希陈道:“他在杨家内宅里边宣卷,我如何好进得去?我又合他家不甚熟识。这天已将晚,不如等他晚上回庵的时节,我自去请他来罢。”

素姐大怒,一谷碌爬将起来,掐着狄希陈的脖子就往那床脚后监里边推,骂道:“我要你这攮包杂种做甚?你不如还往监里坐着,免得我像眼中丁一般生气!”薛三省娘子道:“姐姐快休如此!你想请姑子念经是为甚么来?你还是这般性子!”素姐听说,方渐渐的消下气去,免了狄希陈坐监。看天色也将次晚上来了,薛三省娘子仍往莲华庵去请那白尼姑。

至于来与不来,如何念经,如何忏悔,素姐果否改恶从善,俱在下回再为接说。

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报冤仇 如卞托鹰惩悍泼插图——“屌”的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