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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费三千援纳中书 降一级调出外用 第2节

相主事问长班:“甚么叫做‘凤仪韶舞’?”长班禀道:“是本司院里的乐官。”相主事怒道:“只样可恶!与我把住大门,不许放出一个人去!着人叫本地坊总甲来!”众光棍道:“你老人家少要替人生气。看气着你老人家身子,值钱多着哩!瞎了银子,可没人赔你老人家的,不可惜了?”又有的说:“呵!把着大门哩!你就作揖唱喏,杀鸡扯嗉儿的,待央及的我们出去哩!”

长班见光棍们放肆,喝道:“作死的狗囚们!睁开狗眼看,这是街道工部相爷!花子们作甚么死哩!”光棍们听见这话,大眼看小眼,挽起头发,坎上帽子,披上布衫,就待往外跑。大门倒扣,怎么出得去?相主事道:“叫众人过来!”这些光棍不知起初的旺气都往那里去了,齐齐跪下一院子,磕头没命,也不叫老人家休要生气,只说老爷将就饶命。相主事道:“你这伙光棍都该打死!我罪不加众,你把为首的举出来,我饶你众人;不然,我都发到兵马司去,每人三十板,四个人一面连枷,枷号二月示众 [示众——同本作“不众”。“示”与“不”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众举出一个为首的,叫是师先行 [师先行——同本作“帅先行”,据下文校改。] 。相主事道:“你这伙许多人,为首的不止一个。再举一个,饶你众人。”你推我赖,又举了一个,叫是古会。

相主事正发放着,恰好总甲已到。相主事道:“地方容这些光棍作恶,用你总甲是做甚的!把这两个为首的师先行、古会带到南城兵马司,交付寄监,听候发票究问。其馀协从,赶出去!”这些花子跪在地下,爷爷伯伯的叫唤,捣的那狗头澎澎的响,只叫:“狄爷可怜见,出来替小的们说说儿!小的们都是些滴了眼珠子的瞎子们,狄爷不盻的 [不盻的——山东方言,不屑,不屑于。盻,音xì,在方言中与“屑”同音。] 合小的们一般见识。狄爷这是喜事,后来还要入阁加宫保哩!”

童奶奶也下狠的撺掇狄希陈出来,望着相主事替他们讨饶,免发到兵马司去,赏他十来两银子做个开手,放他们去罢。狄希陈方才出到厅上。众花子迎着狄希陈,只是磕头央及。狄希陈到厅作了揖,相主事道:“狄大哥,你这事也奇!为甚么叫这些花子奴才胡言乱语的骂着,也不着个人合我说去?这不是我自己来,这奴才们待肯善哩?”狄希陈道:“可恶多着哩!他拦着门,可也容人出得去,可合你说呀?论放肆可恶,处他是极该的;但这小人无知,饶他罢。”相主事道:“这是甚么话!他连我还放肆起来,不是长班吆喝住,他还不知有多少屁放哩!‘报“凤仪韶舞”也赏几十两,没的不如“凤仪韶舞”么?’说我‘不要替人生气,看气坏了身子,瞎了钱,没人赔你!’像这样话,不气人么?不枷杀两个,这奴才们也不怕!”众人齐道:“小的该死,只望老爷饶狗命罢!”狄希陈受了童奶奶的指教,下狠的替他们求宽。相主事也要将错就错的做个开手,说道:“姑饶发问。”

众人就如拾了几万黄金也没有如此欢喜,先替相主事,后替狄希陈磕了千八百个头,念了八万四千声佛,往外就走。狄希陈道:“众人且站住。家里取出十两银子来,叫这花子们买酒吃。”众光棍身子不动,口里说道:“好狄爷!这个小的们断不敢领!狗还知道衔环结草哩,小的们连个狗也不如了?狄爷别要费心。”相主事笑道:“油嘴奴才!刚才说你不如‘凤仪韶舞’,如今他又不如狗了!”后边封出银来,光棍们半推半就的接到手内,谢了相主事、狄希陈,欢声如雷而散。留相主事到后边吃饭,商议谢恩见朝、到任见阁老一切的事体。

相主事别了回去,狄希陈忙着做员领,定朝冠、幞头、纱帽,打银带,做皮靴,买玎珰锦绶,做执事伞扇。与寄姐做通袖袍,打光银带,穿珠翠凤冠,买节节高霞佩。收了个投充的拜帖书办、四名长班。中书科出了礼仪到任的告示,大门首贴着不许坐卧喧哗的条示,内府中书科的大红纸靛花印的封条。鸿胪寺报了名,谢恩见朝,然后到任。

恰好六七个裁缝将那许多吉服锦绣并寄姐的衣裳都已做完交进,银带凤冠等物俱各赶完。正要逐件试过,恰好骆校尉来到。吃过了茶,骆校尉见旁边放着许多做完的衣服,问道:“衣服都成了?试过不曾?趁着裁缝在外头,试的不可体 [不可体——不合身。] ,好叫他收拾。”谁知正合着狄希陈的尊意,欣然先要把圆领穿上。骆校尉道:“这穿冠服都有一定的先后。你是不是没穿靴,没戴官帽,先穿红圆领?这通似末上开场的一般。你以后先穿上靴,方戴官帽,然后才穿圆领。你可记着,别要差了叫人笑话。”

狄希陈将圆领逐套试完,自己先脱了靴,摘了官帽,然后才脱圆领。骆校尉笑道:“这个做官的人可是好笑,怎么不脱圆领,就先脱靴摘官帽的呀?”狄希陈道:“你说先穿靴,次戴纱帽,才穿圆领。这怎么又不是了?”骆校尉道:“我说穿是这们等的,没的脱也是这们等的来?你可先脱了圆领,拿巾来换了官帽,临了才脱靴。你就没见相大爷怎么穿么?”狄希陈道:“我只见他那带一个囫囵圈子,我心里想:‘这个怎么弄在腰里?没的从头上往下套?没的从脚底下往腰上束?’我只是看那带,谁还有心看他怎么穿衣裳来?我见长班 [我见长班——同本作“我是长班”。“見”与“是”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把那带不知怎么捏一捏儿就开了,挂在腰里,又不知怎么捏捏儿又囫囵了。我看了好些时,我才知道这带的道理哩。”骆校尉道:“你既是不大晓的,你爽利不要手之舞之的。脱不了有四个长班,你凭那长班替你穿。这还没甚么琐碎,那穿朝服、祭服还琐碎哩。”童奶奶道:“哥可是聪明。咱家倒也没有甚么做官的,哥凡事都晓得。”骆校尉道:“咱家虽没有做官的,我可见的多。这锦衣卫堂上,一年至少也见他千百伙子。”

狄希陈笑道:“一个人吃川炒鸡,说极中吃。旁里一个小厮插口说道:‘鸡里炒上几十个栗子黄儿,还更中吃哩。’那人问说:‘你吃来么?’小厮道:‘我听见俺哥说。’问:‘你哥吃来么?’说:‘俺哥跟外郎。’问:‘外郎吃来么?’说:‘外郎听见官说中吃来。’”骆校尉把脸弄的通红,说道:“我倒说你是好,你姑夫倒砌 [砌——同“涮”,用水冲。引申指拿别人开玩笑,寻开心。] 起我来了。”狄希陈道:“你说是看见官儿这们穿,我说个笑话儿,怎么就是砌你?”寄姐道:“罢!人见来还好哩,还强起你连见也没见!”狄希陈道:“哥儿你漫墩嘴 [漫墩嘴——等于说不要不高兴。漫,同“慢”。墩嘴,努嘴、不高兴的样子。] 呀。凤冠霞帔,通袖袍带,你还没试试哩。你别要也倒穿了可。”寄姐道:“浑是不像你,情管倒穿不了!”狄希陈道:“且别赌说。我见人上轿都是脸朝外,倒褪着 [倒褪着——同本作“倒腿着”。“褪”与“腿”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进去;我没见有回头朝里,钻进去转磨磨的。”寄姐道:“不干你事!我不合人一样,待是这们转转过来,怎么样着呀?”

狄希陈道:“是,是。你说的有理。这天待中黑呀,舅来了这们一日,你快着撺掇拿酒来吃罢。”寄姐方才回到厨房,叫人安卓摆菜,请骆校尉吃酒。狄希陈照席 [照席——即对席,坐在与正席相对的位置上。照,对,朝向。] ,童奶奶、寄姐两头打横。吃到起更天气,骆校尉要起身回去,狄希陈合童奶奶再三相留。骆校尉道:“这天也老昝晚的,我的酒也够了。姑夫要起五更进朝谢恩哩,早些歇息,五更好早起来。这向圣上坐的朝早,宁只早去些,在朝房里等会儿不差。”骆校尉固辞了回去。

这狄希陈从平地乍上了青天,寄姐想一想也就是七品京官的娘子,童奶奶也就是中书的丈母,大家心里都是着了喜的人,且是调羹在厨房里管待骆校尉,忙乱了半日,没得来同吃三钟酒,(于)是重整杯盘,再办家第八十三回 费三千援纳中书 降一级调出外用插图,吃一个合家欢乐。小钟不已,换了大钟。这们些年,也从来尝尝吃酒,没有这一遭喜欢快乐的狠。正是酒落欢肠,大家沉醉,直吃到三更将尽,方才打散。酒色两个字看来是拆不开的,一定狄希陈合寄姐睡在床上,乘着酒兴,断是又贺了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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