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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狄经历脱身赴任 薛素姐被赚留家 第2节

狄希陈道:“这也罢,只得又烦劳大舅的。咱留下狄周,换了凭,叫他赶了去。”骆校尉道:“狄周干不的,他知道吏部门 [吏部门——同本作“吏部问”,据文意酌改。] 是朝那些开的?管了这几年当,越发成了个乡瓜子 [乡瓜子——乡巴佬。] 了。还是吕祥去的。他在京师住的久,跟着你吏部里点卯听选,谁不认的他?先是他的嘴又乖滑,开口叫人爷,人有话谁不合他说句?留下吕祥罢。”狄希陈道:“可是我到家祭祖,炸饯盘,摆酒,炸飞蜜果子,都要用着他哩。把个中用的人留下了?”骆校尉道:“你姑夫只这们躁人,凡事可也权个轻重。领凭到是小事,炸飞蜜果子倒要紧了?”童奶奶道:“你大舅说的是。中用的人,拣着往要紧处做。留下吕祥跟了俺们回去,叫他换了凭再赶。”

次日五鼓,船上作了神福 [作了神福——后文也简称“作福”。举行祭焚神福的仪式。作,这里指举行仪式。参见第十四回“神福”注。] ,点鼓开船。童奶奶合寄姐洒泪而别。骆校尉辞了狄希陈,仍到郭大将军、周景杨船上再三嘱托,然后带了吕祥仍回京中。吕祥的一切衣服行李都已放在船上,就只拿了一个被囊回京去。骆校尉回去,次日故意说去凭科换凭,将吕祥养在家内,也常到相家走动。相主事也只道 [只道——同本作“知道”,据文意酌改。] 是当真。

狄希陈合郭大将军两只座船顺风顺水,不十日到了沧州。约就郭大将军合周景杨在临清等候。郭大将军因临清相知甚多,也得留连数日,却也两便。狄希陈雇了轿夫,狄周、小选子、张朴茂雇了生口,带着随身的行李,由河间、武定竟到明水。

狄周先一程来到家里。素姐没在家中,正合一大些道友在张师傅家会茶。狄周寻到那里,说狄希陈“钦降了成都府经历,衣锦还乡,坟上祭祖,专自己回来迎接大嫂一同赴任,共享荣华。替大嫂打的银带,做的大红出水麒麟通袖袍,穿的大珍珠挑牌。还替大嫂买了许多鲜明尺头,叫大嫂好拣着自己做衣裳穿。又替大嫂买的福建大轿,做的翠蓝丝䌷官伞。俺大哥也就随后到了,请大嫂流水回去开了门,好叫人打扫”。

素姐听见狄周这一场热嘴,也不免的喜欢,口里也还骂着道:“我只说你爷们第八十五回 狄经历脱身赴任 薛素姐被赚留家插图折踝子骨、害汗病都死在京里了!你们又来了!”一边骂着,不由的抬起屁股,辞了师友,他在前走,狄周后跟,回家开门。狄周叫了觅汉,家前院后的打扫。素姐还问道:“你大哥真个替我买了这么些东西么?”狄周道:“这不大哥眼看就到了,我敢扯谎不成?”

素姐又问道:“怎么我往京里去寻你爷儿们,你爷儿们躲出我来,及至我回来寻你,你又躲了我进去,合我掉龙尾儿似的?挑唆你相大哥送在我软监里,监起我两三个月!不是我撒极,如今待中监死我呀!”

狄周道:“这大嫂可是屈杀人!大哥在京里,听见咱家里人去说大嫂坏了个眼,又少了个鼻子,恼的俺大哥四五日吃不下饭去,看看至死。俺们劝着,说:‘你恼也不中用,快着回去自己看看是真是假,你可再恼不迟。’大哥说:‘你说的是。’没等收拾完行李,雇了短盘驴子,连夜往家来了。及至到了家,清灰冷火的锁着门,问了声,说大嫂往京里去了。可是哭的俺大哥言不的语不的。那头薛老娘还刁骂俺大哥,说京里娶下小了。极的俺大哥甚么誓不说?连忙上了上坟,插补插补了屋,说:‘咱可往京里就你大嫂去。’丢盔撩甲的跑到京里,进的门去,劈头子撞见 [撞见——同本作“橦见”。“撞”与“橦”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大舅,问了声,说大嫂又回来了。又问了声大舅:‘你外甥媳妇儿真个坏了个眼?’大舅说:‘也没大坏,只是吊了个眼珠子,弄的个眼眶鄙塌拉 [眶鄙塌拉——山东兖州一带方言,指眼窝凹陷,眼睑下垂的样子。鄙,“瘪”的借字。] 的。’又问:‘少了个鼻子?’大舅说:‘也没少了个鼻子,那鼻梁还是全全的,只是鼻子头儿没了,露着两个指顶大一点小窟珑儿。’俺大哥拍着屁股哭哩:‘可罢了我这画生儿的人了!’大舅说:‘外甥,你好不通呀!我抠了你媳妇儿的眼,啃了你媳妇儿的鼻子来?你对着我哭!两三个月没见舅合妗子,礼也不行一个,且哭你画生儿的人哩!’”

素姐说:“我还问你件事。姓刘的娘儿两个,您爷儿们弄神弄鬼发付在谁家哩?”狄周道:“大舅说大嫂 [大嫂——同本作“那嫂”,据文意酌改。] 曾见他来?我踪着道儿寻着看他看,再那里有影儿?大妗子说:‘情管是你大嫂扯谎诈咱哩,别要理他!’”素姐道:“我听见说相旺到京,为他对着我学舌,你相大哥打他来?”狄周道:“诓着大嫂老远的来回跑,不打他打谁呀?”

素姐道:“大舅大妗子没说我上吊?”狄周道:“说来么。这岂有不说的理?”素姐问:“怎么说来?你学学我听。”狄周道:“这一定没有甚么好话,学他待怎么!”素姐道:“不好的话也罢,你只是学学我听。”狄周道:“甚么话呀?脱不了说:‘不贤惠,搅家不良!自家家里作不了的孽,跑这们远近 [远近——道路的距离。同本作“近远”,据文意酌改。] 来人家作孽哩!’依着大妗子说:‘别要救了下来,除了这祸根罢!’相大哥说:‘为甚么揽下这堆臭屎?拿掀除的离门离户的好!’”素姐道:“这气不杀人?人好容易到京,出来看看儿,只是把拦着不放出来!我不吊杀罢?活八十,待杀肉吃哩么!”

狄周道:“有饭没有?我吃些,还要迎回大哥去哩。今日不消等,看来是明日到。”素姐因狄周许的他快活,也因狄希陈久别乍回,未免有情,也曾叫人发面做馍馍,秤肉杀鸡,泡米做饭。

及至次日午转,狄希陈座着大轿,打着三檐蓝伞,穿着天蓝实地纱金补行衣,本色厢边经带,甚是轩昂齐整。到了家中,与素姐行礼。素姐见了,不由的将喜容渐渐消去,怒气勃勃生来,津津乎四六句儿骂将出来,将那察考狄周事体,一桩桩一件件从头勘问。幸得狄周对答的说话,预先迎着都对狄希陈说了,所以狄希陈回的话都与狄周一些不差。还没得勘问了,崔近塘、薛家兄弟随即来拜,亲友也就络绎不绝。看看日落西山,掌灯就寝,一宿夜景不必絮烦。

次早梳洗完毕,狄希陈将京中替素姐制办的衣妆袍带、珠翠首饰、冬夏尺头,满满的托了四大绒包。素姐乍然见了,把嘴裂了一裂,把牙雌了一雌,随即放下那脸,说道:“你看你咬的我这鼻子、抠的我这眼!我可称的穿这衣服、戴这头面?我想起来,合你万世沉冤!”唬得个狄希陈口呆眼瞪,不知他那话是那里根由。

狄希陈一面收拾祭祖,一面收拾南行,口口声声只说是要合素姐同往。素姐也忽然要去,忽然中止。当不的狄希陈说不尽那路上的风光,任中的荣耀,路远不上二千,计日且消半月,哄的个素姐定了八九分的主意要行。狄希陈心里忖道:“童奶奶的锦囊,素日是百发百中,休得这一遭使不着了!”

小选子炒着要绵衣裳。素姐道:“说不上二千地,半个月就到了,九月天往南首里走,那里放着就炒着要绵衣裳?你是待拿着压沉 [压沉——山东方言,指仅起充分量、充重的作用。] 哩么?”小选子道:“谁说只二千里地,走半个月呀?差不多够一万里地,今年还到不的哩!可不走半个月怎么!”素姐道:“你那里的胡说?你爷说的倒不真了?”小选子道:“俺爷说的不真,我说的真呀!俺爷是怕奶奶不去,哄奶奶哩!八千里怪难走的路哩!走水路就是川江,那江有个边儿呀?有个底儿呀?那船还要打山洞里点着火把走,七八百里地,那船缉着头往下下,这叫是三峡。像这们三个去处哩!起旱就是栈道踢步 [踢步——梯级形的栈道。踢,同“梯”。] ,几万丈的高山,下头看不见底的深涧。山腰里凿了窟垅,插上橛子,堂 [堂——铺。] 上板,人合马都要打上头走哩!这们样的路是八百里!”素姐骂道:“攮瞎咒小屄养的!你又没到,你怎么就知的这们真?”小选子道:“我没到,我可听见人说来呀!”素姐又问:“你听谁说?”选子道:“谁没说呀?京里说的善么?奶奶,你待不走哩么?”素姐道:“哎!好低心的忘八羔子!哄着我去,是待安着甚么心哩!小选子,你叫了狄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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