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吕厨子回家学舌 薛素姐沿路赶船 第3节
韦美提了灯笼在前,素姐居中,丫头随后,转湾抹角,行不多远,来到一个去处:
高耸耸一圈粉壁,窄小小两扇朱门。几粒松对种门旁,半园竹直穿墙外。金铺敲响,小尼雏问是何人;玉烛挑明,老居士称为我侬。慨然让将进去,且看说出甚来。
老尼姑迎到廊下,让到方丈献茶。素姐低头不语。韦美将那从头彻尾的根由 [根由——同本作“恨由”,据文意酌改。] 说得详细,不必烦琐。说素姐:“是有根茎人家,丈夫见在成都到任。他的山东省会,去我们淮安不远。你可将他寄养在此,我着人找捉那逃拐的家人,再做道理。捉他不着,我差人到他家里报信,自然有人来接他。非是不留他到我家去住,他虽然少了鼻子眼睛,也还是个少妇,不当
便。他身边有无盘费不必管他,我着人送菜米来供他日用,不过依赖你们合他做伴而已。你们若嫌没人与他做饭,我就留这个带来的使女在此伏事做饭亦可。”老尼道:“一个人的饭食能吃的多少?施主也不消送米,也不消留人伏事。放心叫他只管住着,只等得人来接他为止。”韦美辞谢了老尼,带了使女回去。
老尼因看韦美的分上,十分相待。叫人炒的面筋豆腐,蒸的稻米干饭,当晚饱餐了一顿。老尼就让他到自己卧房,同榻而睡。素姐跟了侯、张两个道婆吃斋念佛,讲道看经,说因果,讲古记,合老尼通着脚讲颂了半夜,方才睡熟。
次早起来,素姐洗过了面,要梳栊 [梳栊——梳子。] 梳头。老尼道:“这件物事倒少,怎生是好?”只得叫小尼走到韦美家里,借了一副梳栊前来。素姐梳洗完毕,在佛前叩了首,口里喃喃喏喏的念诵。据小尼听得,都是咒骂人的言词,学与老尼。那老尼将疑将信,便也不甚快活,却也仍旧款待。
却说韦美凭着素姐说的那含含糊糊的下处体问将去。排门挨次,查问道 [道——通“到”。] 一个姓姚的人家,叫是姚曲周,说:“昨日曾有一个,这人瞎只眼,少一个鼻头,合一个鬼头蛤蟆眼、油脂腻耐的个汉子下到我家。拴下头口,放下了两个被套,忙忙的饭也不吃,都出去,说是往城内金龙四大王庙里还愿去了。待了许久,妇人不见回来,只有那男子来到。吃完饭,喂饱了头口,打发了我的饭钱,然后鞴了头口要走。我问他:‘那位堂客怎么不见?’他说:‘那是我的浑家,贪了在大王庙看戏,叫我来鞴了骡子,到那里就他起身。’”
韦美道:“那是甚么夫妇?原是主母家人。昨日到大王庙还愿,那妇人被柳将军附在身上,在那里 [在那里——同本作“任那里”。“在”与“任”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闹场。这个人乘空来到你家,拐了骡子逃走去了。妇人没了归落,我只得送他到尼姑庵,住在那里 [那里——同本作“那哩”,据文意酌改。] 。”姚曲周道:“这却费嘴。我因你韦大爷你自己来,我不好瞒你,一五一十实对你说了。若这妇人告起状来,牵连着我,衙门受累费钱,且 [且——同本作“目”。“且”与“目”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又误了生意,这怎生了得!”韦美说:“我既然照管他在尼姑庵里,我自然叫他不必告状,断也不叫连累着你。”姚曲周道:“若韦大爷耽待,我便知感不尽了!”恨命苦留韦美吃酒。
韦美辞了他来,走到尼姑庵内寻着素姐,说:“曾寻着了你昨日的主人,原来是姚曲周家。他说你是他的妻子,在庙里贪看 [贪看——同本作“舍看”,据文意酌改。] 戏文,叫他回去吃饭喂骡,牵了头口,就着你庙里起身。看来这是欺你是个孤身妇女,独脚螃蟹自己不能行动,拐了骡子远方走开去了。你耐心且在这庵中住着,等我转往各处替你打听个下落,设法送你回去。”素姐道:“若得如此,恩有重报,我与你认义了兄妹。”韦美道:“何消认义?我自家的姊妹也多得狠在那里。只因你流落他乡,没有投奔,既是遇着了 [遇着了——同本作“避着了”,据文意酌改。] 我,落难的人,我怎好不照管你的?”说完,合老尼、素姐作别了家去,即时叫人送了一斗白米,十斤麦面,一瓶酱,一瓶醋,一瓶淮安吃的豆油,一大盒干菜、豆豉、酱瓜、酱茄之类,一百买小菜的铜钱,两担木柴。叫人送到庵中,老尼一一的收讫。
素姐住在尼姑庵内,一日三餐,倒也安稳。老尼又叫他甚么打坐参禅,礼佛拜忏,却又容易过的光阴。韦美各处替他打听,只没有真实的信音,将近半月期程。后来吕祥不知可曾打听得着,素姐有无回家,这回不能说尽,再听下回接说。
——“稳”的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