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泼投江 权奶奶争锋吃醋 第3节
狄希陈满口的赔礼,小寄姐不肯放松一句,只是饶过不说跳河。两家人媳妇劝道:“奶奶罢呀,‘杀人不过头点地。’爷这们认了不是,也就该将就了。只管这们等,到几时是个休歇?”寄姐此时火气也渐觉退去,潵泼的不甚凶狠,劝着奶了奶孩子,挽了挽头,只是使性子没肯吃饭。又劝说:“这一日没吃下些饭去,可那里有奶给孩子吃呢?”千央万及的,又将错就错吃了四五碗蝴蝶面,晚上也还合狄希陈同床睡了。
按下这头,再说那壁。郭大将军合周相公说了半日话,掌灯以后,周相公撺掇着还过官舱那边去了。到了权奶奶床前,正待摘网巾,脱衣裳,上床宿卧,权奶奶道:“你待怎么?快别要汗鳖似的,夹着狗屁股替我臭走!以后我这床边儿上也不许你傍傍!不敢欺,咱是咬折丁子 [咬折丁子——说话算话。丁子,即“钉子”。] 的老婆。咱就万年没有汉子,浪一浪儿狗屄,不是人养的!”郭总兵道:“‘此处不留人,更有留人处。’这可与我不相干。我来,你赶我出去,可再不许说闲话了。”一面说,一面走到戴奶奶床前。
戴奶奶骂道:“你就快别要汗邪,离门离户的快走!怎么来?人脸上没有肉,可也有四两豆腐!难道叫人这们砢碜拉拉的 [砢碜拉拉的——不知羞耻的,羞死人的。拉拉,语词后缀,无义。] 争,我又好留你的?我就浪的荒了,使手
也不要你!你只拣着那浪淫妇的去处去替他杀浪,我害羞!”郭总兵怒道:“可恶,那里凭我!要在那里睡,便在那里睡!”就待脱袜上床。戴奶奶道:“推你不出去,死乞白赖的塞在人床上!明日只别要惹人的屄声颡气的,我不饶你!”
权奶奶怒道:“谁是屄声颡气?我本等不要汉子,我赌气偏要合汉子睡两夜!你饶得了便宜,你还拿发 [拿发——山东方言,挟制;压伏。] 着人!不许在他床上睡,过我这床上来!”郭总兵道:“我既臭走 [臭走——同本作“只走”,据上文校改。] 来了,还敢回去傍的床边哩?”权奶奶道:“你不过来么?”郭总兵道:“是遵你的命,不过去了。”戴奶奶道:“如今这们可怜人拉拉的央及人睡觉,头里别要这们十分的拉硬弓怎么!”
权奶奶雄赳赳跑将来,说道:“你待去就去。你待来,我偏不叫你合他睡!”拉着郭总兵死嘬 [嘬(chuài)——“拽”的音变。] 。戴奶奶道:“刚才我本等不待留他,我如今可偏要留他哩!”也拉着郭总兵死嘬。一个拉着郭总兵左胳膊,一个扯着郭总兵右胳膊;一个往东拉,一个往西拉,两个老婆把个郭总兵拉的像五车子争的一般。
那官舱与后舵相邻,只隔得一层板壁,纸糊的不甚严密,露有簪脚粗的一条大缝。灯光之下,被那稍婆张看的分明,看是两个扯着郭总兵的手分头争拽。稍婆在板壁那边叫道:“二位奶奶消停,放缓着!一个做武将的人,全靠着 [全靠着——同本作“今靠着”,据文意酌改。] 两根手臂拉弓搭箭的,你拉脱了他的骨节,你们倚靠了那个过日子呢?”权、戴二人听见稍婆说话,略略都松了一松手,郭总兵秃着头,趿着鞋,跑到隔壁舱里。也不敢 [不敢——同本作“人敢”,据文意酌改。] 来官舱里要枕头铺盖,说说笑笑,与周相公同床睡,枕了个 [个——同本作“人”,据文意酌改。] 牛皮跨箱睡了。
周相公道:“今晚倒也权过了一宵,这也不是长法。狄友苏的尊宠此时亦不知安静了不曾?我明日办个小东,替这三位奶奶做个‘和事老人’。”郭总兵道:“你怎样和事?他们又不曾在一处相闹。你的东道却办在那个船上?我与你算计不通。你办了东道,或在我们自己船上,狄友苏的老妈不肯过来;或是办在狄友苏船上,我们的两个又不肯过去,这不反又增一番的淘气?”周景杨道:“我自有道理。不拘摆在那厢,叫他三个只听得一声说请,走来不迭。既在一处吃酒,难道不交口的不成?定然说话。难道日里说了话,夜来又好变脸?狄友苏娘子既要出来赴席,也一定要老公撺掇,彼此商量,才好出门。这岂不是和劝?”郭总兵道:“怎好叫你费钞?仗赖你出名,我出银子。”周景杨道:“我出了一遭东道,怕你合狄友苏两个不两次回席?两边的堂客也不好白吃我的,也是回席两遭。闷闷坐的在这船上,岂不是消闲解闷之方?”郭总兵道:“这也有理。你便为起首来。”
座船将次到了九江,周景杨开了一个鸡鱼酒肉的大单,称了一两五钱银子,差了管家卜向礼上岸照单置办,叫厨子安排 [安排——同本作“安权”,据文意酌改。] 两卓酒。叫卜向礼先对权奶奶道:“这彭蠡湖内有座大姑山,是天下名胜第一个所在,上面极齐整的庙宇,不可错过,这也是千载奇逢。周相公办了一卓酒在上面,要请二位奶奶同狄奶奶都到上面游玩一番。”权奶奶道:“周相公在客边,为甚么费事?多拜上周相公,若是戴奶奶不去,我就去;若戴奶奶去时,我便不好去得。只多上覆周相公罢。”卜向礼又将周相公的话说与戴奶奶。那戴奶奶半推半就的腔调,合权奶奶再没二样。看来臭肘一肘,临时都是“请”字儿不曾出声,“去”字儿连忙答应的主顾。
晚间泊船,又差卜向礼与狄希陈说知。外面说话,寄姐舱里听得甚真,心里极其喜悦。把两个家人媳妇喜的挝耳挠腮 [挝耳挠腮——同本作“挝耳捝腮”。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改。] 。狄希陈道:“管家略坐片时,我到里边说知了,回你的话。”狄希陈进到舱内,对寄姐说道:“今晚可到得九江,这彭蠡湖中有一座大姑山,天下有名的胜景。周相公办下东道,请你合二位郭奶奶同到上面看看。这也是凡人不容易到的。”寄姐妆着蹦脸,鼻子又忍不住待笑,口里强着说道:“看我过的那好日子哩,去游山玩水!多拜上他,我不去呀。”狄希陈道:“他是个客边,费了事请咱,怎好不去的?这船里闷了这一向,你只当上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寄姐道:“我不去,怎么呀!吃了人的,可也回回席。我为的人 [为的人——山东方言,出面或以自己的名义送人钱物、回复别人的情面,叫做“为人”,也叫“装人”、“做人”。] 么?”狄希陈道:“你别管他,你只管上山,我管回席。替你回的不齐整了,凭你合我算帐。”寄姐忍着笑道:“我不去呀!”
二位管家娘子恨命的撺掇,说道:“周相公是个客,费心请奶奶去游山,奶奶不去,倒像似怕回席的一般。怎么不去?爷回说明日去就是了,可只顾的根问。”狄希陈出去对着卜向礼道:“多拜上周相公,明日就去。只是扰周相公,心里不安。”寄姐里面说道:“管家别听他说,我不去呀。我身上有件衣裳呀,头上有根簪子呀?倒像似跟人的丫头似的!”卜向礼说:“狄奶奶说不去,我就这们回了周相公的话,省的又雇轿子。”寄姐听说,恐怕当真的打脱了,再就没敢做声。
卜向礼回了周相公话。船到了大姑山下,泊住了船,叫人上山收拾两处坛场,雇了十来乘山轿,临期分头邀请。狄希陈乘着这个机会,在寄姐面前献殷勤,攀说话,穿衣插戴,极其奉承。“严婆不打笑面”,寄姐到此地位,有好几分准了和息的光景。
再说权、戴两人拿腔作势,心上恨不得一时飞上山去,口里故意拿班 [拿班——摆架子,装腔作势。] ,指望郭总兵也要似狄希陈这般央及。谁知郭总兵才做到挂印元帅,还不曾到那怕老婆的都元帅田地,说道:“待去的,快些收拾就去;不待去的,在船上看家 [看家——同本作“看婆”。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改。] 。两个都待去,都快些收拾;如都不待去,都在船上看守。我同周相公、狄友苏上山游玩一番,及早还要开船走路。”权奶奶道:“我本等不待去的,只怕负了周相公的美意,勉强走一遭去。”戴奶奶道:“我也怕负了周相公美意,只得去走一遭。若不是周相公的体面,只怕八个大金刚还抬不动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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