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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后登仙 纯孝子病中得药 第2节

晁梁回家,将递呈代米的事回了母亲晁夫人的话。晁夫人甚是喜欢,即时传了各庄的管家进城,按了积贮的多寡,出谷碾米,以完官粮。管庄人仰体晁夫人的美意,不敢怠慢,前后十二日之期,尽将一千三百十四石五斗八升之米陆续交完。县官差人押运赴了水次,放了收头宁家。

县官择日要亲到晁家,与晁夫人合晁梁挂扁。那日正是十月初一,晁夫人的寿辰,县官具了彩亭门扁。县官率了佐贰典史,都穿了吉服,亲到晁家,与晁夫人挂了一面绿地金字“菩萨后身”门扁,又与晁梁挂了一面粉地青书“孝义纯儒”门扁。晁梁设酒款待,因赴乡饮,不得久坐。

这武城县各里的里老收头、排年什季 [排年什季——里甲中按年计季轮流当差的人。《明史·食货志一》:“岁役里长一人,甲首一人,董一里一甲之事。先后以丁粮多寡为序,凡十年一周,曰‘排年’。”] ,感激晁夫人母子的恩德,攒了分资,成群打伙散在各庙里,请了僧尼道士,都与晁夫人做寿生道场,保护他务活一百二十年纪。晁夫人又将城中每年常平出入的米谷发出来平粜济民,又叫各庄上将那漕米碾下的细糠运进城来,舍与那籴不起米的贫户。

胡无翳每年凡遇 [凡遇——同本作“几遇”。“凡”与“几”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晁夫人的生日,都来庆寿。这一年冬间,百姓们不惟遇此荒年,且又兼多杂病。胡无翳这几年来潜心医道,成了个极好的名医。晁夫人留他在真空寺久住几时,发出三十两银,央胡无翳到临清买地头生药,合了丸散 [丸散——同本作“九散”。“丸”与“九”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要舍药救人,胡无翳应允住下。也是胡无翳手段高明,又是这些病人应有救星,手到病除,一百个人吃了药,到有九十九个好的。到了次年开春,农事将动,晁夫人又借与他们牛粮子种,劝他们复业归农。

这武城县官,福建人,姓柯名以善。本等不是个循良,怎禁得本治内 [本治内——同本作“本治行”。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改。] 有这等一个岁星,救苦难的菩萨,所以将那行过的歪事,未免有几分愧心;未行的善念,也有几分感动。深悔如此荒年,将百姓下狠的敲比。将晁夫人历年行过的善事,目下代民完纳漕米、平粜济民、舍药疗病,做文书申报了合干上司。那上司们因连岁饥荒,富家宦室拥了钱谷,把两扇牢门实逼逼的关紧,不要说眼看那百姓们饿死,就是平日莫逆的朋友,也没有肯周济分文;不要说那朋友,就是父族母族妻族的至亲,看他饿得丝丝凉气,冻得嗤嗤哈哈 [嗤嗤哈哈——同本作“强强哈哈”。“嗤”与“强”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的,休想与他半升米一绺丝的周济。上司厌恶这等薄恶的风俗,一闻有这样一个积德累仁的女范文正公,怎有心里不景仰的?大家歌舞作兴起来,要劝化众人尚义,撺掇两院会稿具题,把晁夫人母子节年的救荒善事奏上一本。成化爷批了温旨,下部议覆。

那部里房科,就是那承行的司官,也都指望晁梁去打点,方肯与他覆,好请给恩典。岂知这晁夫人的母子不过是行自己的阴德,原不图闻达的人。等了个把月,不见动静,把红本高高的阁在一个所在放着。想成化爷是那样的英明皇帝,知道天下有这等的好人,抚按如此举荐,也是心中时刻放不下的事,等那覆本上来,竟没了消耗。忽半夜里一个严旨批将下来,那司官胆大,还不把 [还不把——同本作“这不把”,据文意酌改。] 放在心里,迟了两三日,方才淡括括的 [淡括括的——等于说轻描淡写的、不郑重其事的。] 覆将上去。成化爷大怒,不依部覆,内旨 [内旨——同本作“内首”,据文意酌改。] 批出说:

郑氏救荒活众,古义士有所不能;晁梁能承顺母志,孝义可风。郑氏进原阶三级,给与三品诰命;晁梁特授 [特授——同本作“持授”。“特”与“持”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文华殿中书舍人,支俸管事。该部迟延不覆,显有需索情弊,姑不深求。堂上官罚俸三个月,司官革职为民,并承行吏书,刑部提了问 [提了问——同本作“把了问”。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改。] 。

京花子们知了这个信,星夜来到武城县报喜。晁夫人都款待打发去了。不多几日,果然吏部咨行抚院,着起送晁梁赴京授官,兼领晁夫人的诰命。武城县奉了帖文,亲自到晁梁家劝驾。晁梁具呈本县,呈称:

本县儒学廪膳生员晁梁,呈为辞免本身恩遇以安愚分,以便侍奉衰母事:窃生 [窃生——同本作“切生”,据文意酌改。] 谬叨圣恩,以奉母赈荒代粮一事,给母三品诰命,授生文华殿中书舍人,支俸管事。此诚千载奇逢,人生希遘,求且不能,宁敢矫情陈免?但生实有本怀,敢据情陈恳:生母诰封宜人郑氏,今年享寿一百四岁。生腹中失怙 [腹中失怙——在腹中失去父亲。即言自己为遗腹子。] ,四十年来,朝夕在母膝下,昼则伴食,夜则侍寝。岁考乡试,生母不忍令生独往,每每偕生以行。今因母年纪高大,行路艰难,于是甘谢功名,三次不赴科考。今着生赴京受职,一百四岁之老母在堂,偕往则老人之筋力未能,独行则游子之心胆立碎。于是万万不敢祗承恩命。啜菽饮水,舞彩承欢,享圣天子舜日尧天,过于轩冕。恳乞尊师曲体人情,善为辞脱。至于老母蒙恩纶诰,此奉旷荡皇恩,维风劝世之典,容专差生男生员晁冠赴京候领。为此具呈,须至呈者。

柯知县无奈他着实坚辞,只得据了他的原呈,具文申报。两院亦再四劝驾,不久与他具本回覆。奉了温旨,许他养母终身,赴京受职。晁冠带了得用的家人,赍了许多银子,送了撰文的礼币与写诰轴中书的常礼,打点一应该用的使费。等至九月里,用了宝,连夜赶回,要在十月初一日趁晁夫人寿旦迎接诰命。

却说晁夫人一百零四岁的寿辰,兴旺人家,那个不来趋奉?又恭逢这般 [这般——同本作“这殷”。“般”与“殷”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盛典,不要说有整齐酒席款待,就是空来看看,也是平生罕见的奇逢。于是沾亲带故、平日受过赈济、平粜过米粮,城里城外的士民百姓,十分中到来了九分九厘。原起 [原起——原本;本来。] 有备下的酒席,只因来得人客太多,不能周备,只得把肴菜合成一处,每人一器,两个馒首,一大杯茶,聊且走散,另卜了日子治酒请谢。

晁梁自己题了本,求自动工本,为母建百岁馀龄牌坊 [牌坊——同本作“坊牌”,盖为倒文,据文意酌改。] 。奉了旨,雇人兴工盖造。县官亦亲自上梁,也有许多亲朋作贺。这一日,晁夫人甚是喜欢。正是三月三日,不暖不寒的天气,客去以后,还与春莺、晁梁夫妇、孙子晁冠闲坐叙话,交了二更,方才就寝。

晁夫人睡去,梦见月光皎洁,如同白昼一般。街门旌旗鼓吹,羽盖幡幢导引着一位戴金冠朝衣的一位天神,手捧黄袱包裹的敕书,至门下马。进堂朝南正立,叫晁夫人设香案,换衣接诏。晁夫人排完了香案,换了朝衣,跪于香案之前。天神宣诏,声音极其清亮,读的是文章说话。晁夫人不甚省记,止记诏书说道:“福府洞天之主,必需积仁累德之人。尔郑氏,善行难名,懿修莫状。是用 [是用——因此。是,这,此。用,因。] 特简尔为峄山山主。”云云。天神宣诏已毕,与晁夫人作贺行礼,请晁夫人自定赴职之期。晁夫人信口许他三月十五日子时辞世。晁夫人仍同了晁梁,送那天神出门上马,看那天神随着仪从,腾空向东南而去。

晁夫人得此异梦,醒来正是五更。晁梁四十馀年,依旧在晁夫人里间作房。晁夫人醒时,晁梁亦从梦中魇醒。晁夫人将晁梁叫起,立在床前,告诉他梦中之事。晁梁道:“儿刚才所做之梦,与娘梦见的一字无差。因梦往佛阁上 [佛阁上——同本作“佛阁生”,据文意酌改。] 安放天诏,一脚踏在空里,所以惊醒。”晁夫人道:“既是咱娘儿两个同梦,此事必然是真。我既许过他三月十五日子时辞世,这不过十来日的光景,你可凡事料理,不可临期无备,一时卒忙卒急的 [卒忙卒急的——同本作“卒忙卒急了”,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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