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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两口焚修 峄山神三番显圣 第2节

还剩下一位第三的师兄,法名古松。这古松清清气气的个模样,年纪约二十四五之间,略通文墨,写一笔姜立纲 [姜立纲——字廷宪,明代书法家,其楷书曾盛行一时。] 楷字,他还带些赵意 。他见这两个师兄都是色中饿鬼,他笑他说道:“既是断不得色欲,便就不该做了和尚。既要吃佛家的饭食,便该守佛家的戒律。何可干这二尾子营生?”后来长成了年纪,两个师兄贪色死了,轮该他做长老。他执板不肯嫖,风流又绝不得色,把自己积蓄的私财、分得两个师兄的衣钵打叠了行李,辞了佛祖,别了罗汉,说知了韦陀,拱手了本寺土地,作谢了同行的众人,明明白白带了行装,竟回他固安原籍。蓄了头发,娶了两个老婆,买了顷把腴田,顶了本县户房的书缺。跳出伽蓝圈套外,不在如来手掌中。

这本寺的住持长老,再没有争差违碍,稳如铁炮的一般轮到胡无翳身上。这胡无翳将这寺内历年败坏的山门,重整僧纲,再兴禅教。自先五蕴皆空 [五蕴皆空——佛家以色、受、想、行、识为五蕴。将五蕴俱视为幻象而与之绝缘,叫做“五蕴皆空”。] ,不由得众人也就六根清净 [六根清净——佛家称眼、耳、鼻、舌、身、意为六根,色、声、香、味、触、法为六尘。绝物欲之念,使六根不染六尘,叫做“六根清净”。] ,仍旧成了个不二法门。

当日替梁和尚建龛的皇太后久已宾天 [宾天——对帝、后等尊者之死的委婉说法。] 。胡无翳题知了一本,准了下葬。依了原旧规模,备了坐化禅龛,拆开砖塔,只见梁片云的肉身神色鲜明,眼光莹洁,躯壳和软,衣服未化,绝无臭气,仍是香气袭人。晁梁自己同着众人将尸抬入棺内,入在地中,建了七层宝塔,做了道场。

这晁梁在香岩寺内将有两月光阴。胡无翳见他没有落发出家的本意,每每将言拨转,又使言语明白劝化。晁梁将姜氏所说之言,明白回覆了胡无翳。人的言语,说到那词严义正有理的去处,人也就不好再有别话说得,只得听他罢了。

晁梁又住了半月,辞胡无翳回家,约定晁梁回去自己创庵停妥,明年正月灯节以后仍到寺中,暂代胡无翳住持香火,胡无翳要到庐凤、淮扬、苏松、常镇、南京、闽浙等处游览一年 [游览一年——连图本作“游览四年”,同本作“游览二年”,据下文校改。] 。订期已定,再三嘱付晁梁不可爽约。

晁梁将拿带去使剩的银子,还有三百多金,要留下与胡无翳使用。胡无翳道:“本寺的养赡还支用不了,尽有嬴馀,无用再有别项。”晁梁说道:“既无用处,与我寄放在此,省我明岁来时累我行李。”胡无翳方才收进房去。胡无翳仍雇了船,自己送晁梁直到家内,要指点替晁梁夫妇创庵。

晁梁到家以后,住在河路马头,木料易办;有钱的人家,物力是不消费事的;从来不枯克人,说声雇夫鸠工 [鸠工——同本作“鸠上”。“工”与“上”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也称得“庶民子来” [庶民子来——《诗经·大雅·灵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朱熹集传:“虽文王心恐烦民,戒令勿亟,而民心乐之,如子趣父事,不召自来也。”] 。仅三月之间,两处的庵都一齐创起。虽不十分壮丽,也不十分鄙俚。虽然小恰恰的 [小恰恰的——小小的;并不弘敞的。] 规模,那胡无翳久在禅门,又兼原是苏州人氏,所以做得事事在行,件件合款。择了修行上吉的成日,胡无翳送了他夫妇各自进了本庵,然后辞了晁梁,仍回通州本寺。

晁梁把自己的庵起名南无庵,娘子住的庵起名信女庵,各自苦行焚修。春莺也常住在信女庵内念佛看经。晁梁夫妇二人从此不入城中,一切亲朋丧亡喜庆,都是晁冠两口子往还。从此都断了血味,持了长斋。夫妇也常相见,只如宾客一般。

另拨了人往雍山庄上料理。那 [那——同本作“把”,据文意酌改。] 雍山庄管家吴克肖,原是老管家吴学颜的儿子。吴学颜老病死了,这吴克肖老实倔僵,向主奉公,与他老子无二,所以就叫他袭了父职,督理庄田。如今把他掣回坟上,要托他管理收租,以为晁梁夫妇修行支用;又叫他管理常平义仓籴粜,不得断了晁夫人几十年的善果。一切事体,渐渐的要安排有了头绪。

转眼腊尽春回。过了一鸡二犬三羊四猪五马六牛七人八谷 [“一鸡”句——明谢肇淛《五杂俎·天部二》:“岁后八日,一鸡,二猪,三羊,四狗,五牛,六马,七人,八谷。此虽出东方朔《占书》,然亦俗说。”所言与本书次第不同。] 的吉日,烧过了灯,晁梁拣了十九日的良辰,辞了生母春莺、妻房姜氏,仍带了前日的随行仆从,由旱路径上通州,践那订下之约。

晁梁到了香岩寺内,与胡无翳相见,甚是喜欢。住了三日,胡无翳收拾锡杖衣钵、棕帽蒲团、日持的经卷,跟了一名行童,将寺中紧要事件并晁夫人所发的常平资本,并见在积聚仓粮,俱一一交付晁梁代管。又分付了合寺僧人,俱要听从晁梁的指教,不可败坏山门。晁梁也与胡无翳再三订约,必以一年为期,千万回寺。这一年之内,清明、中元二节,晁梁还要回家祭扫。十月间因要籴粜常平粮食,便也不好回去。相约已定,亲送了胡无翳上船方回。晁梁在香岩寺替胡无翳住持之事,说也不甚要紧,且 [且——同本作“丘”,据文意酌改。] 略过一边。

再说那武城县合县士民,从四年前与晁夫人创了祠堂,那香火之盛不消说起。晓得晁夫人死后登仙,做了峄山圣姆,这些善男信女,平日曾受过晁夫人好处的,都成群合伙,随了香社,要往峄山与晁夫人进香。每年三月十五是晁夫人升仙的诞日,那烧香的仪注,大约与泰山进香不甚相远。

一班道友,男男女女,也不下七八十人。三月初六日,从祠堂里烧了信香,一路进发。三月十三日,宿了邹县。十四日,起了四鼓,众人齐向峄山行走。

离店家不上五六里之地,只见后面鼓吹喧阗。回头观看,灯火烛天,明亮有如白昼,旗幡绰约,羽盖翩翻 [翩翻——飘忽摇曳的样子。印本或改“翩翩”,无据。] ,摆列的都是王者仪从,渐渐的追近前来,前导的喝令众人避路。这些香头都道是鲁王驾出祭扫,退避在道旁站定,看他驾过。仪从过尽,又是许多金甲金盔的神将,骑马摆队;武将之后,又有许多峨冠博带的文官,执笏乘马,前列导引;再次又有许多女官,各执巾帨、冒盝 [冒盝——盛帽子的盒具。冒,“帽”的古字,帽子。] 、盥盆、妆奁等具,尽是乘马前行;临后方是一顶大红销金帏幔的棕辇,辇前一柄曲把红罗伞罩住,两旁四五对红罗团扇遮严;辇后又是许多骑马的侍从。香头们又猜是鲁王妃归宁父母,不敢仰视。直待大众过尽,方敢行走。看那前面的人,其行如飞,渐次不见。

末后一个戴黄巾的后生,挑着一头食箱,一头火炉、茶壶之类,其担颇重,力有未胜,夹在香头队内往前奔赶。这伙香头便与那黄巾后生扳话 [与那黄巾后生扳话——连图本作“与那黄巾扳话”,同本作“与那黄巾后生”,据文意酌改。] ,问他挑向何处。黄巾后生回说:“往峄山公干。”众人因问他:“前面过去的是那位王妃、郡主,这般严肃齐整?”黄巾后生说道:“你们这伙人不是从东昌武城来的么?这过去的娘娘正是你们同县的乡里,如何竟不相识?”

众人惊讶,细问他的来历。黄巾后生因说:“这是峄山圣姆,是你武城县晁乡宦的夫人。他在阳世间多行好事,广结善缘。丈夫做官,只劝道洁己爱民,不要严刑峻罚;儿子为人,只劝道休要武断乡曲,克剥穷民。贵粜贱籴,存活了无数灾黎;代完漕米,存留了许多百姓。原只该六十岁的寿限,每每增添,活了一百五岁。依他丈夫结果,原该断子绝孙;只因圣姆是个善人,不应使他无子,降生一个孝子与他,使他奉母馀年。如今见做着峄山圣姆,只是位列仙班,与天下名山山主颉颃 相处。因曲阜尼山偶缺了主管,天符着我峄山圣姆暂摄尼山的事。因明日是圣姆的诞辰,念你们特地的远来,怕山上没有地主,故暂回本山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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