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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回 狄经历惹火烧身 周相公醍醐灌顶

何物毒婆娘?恶心肠,狠似狼,火攻忍在夫身上 [忍在夫身上——同本作“忍面大身上”。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改。] !烧红脊梁,成了烂疮。流浓 [浓——同“脓”。] ? 血居床上,好堪伤!旁人不愤,屎尿劈头浆!

——右调《黄莺儿》

寄姐进衙内去了。吕德远手里擎着个包袱,袖里袖着两封的二十两银子,来到书房。狄希陈在床上睡着,问道:“你拿的甚么东西?”吕德远道:“是刚才两个老婆子得去的银䌷,小人着人问他要回来了。”狄希陈吃了一惊,道:“你怎么问他要得回来?他就肯善善的还与你不成?”吕德远道:“小的们料他也定是不肯善与,也费了许些的事,才问他要得转来。小人着了快手贾为道、毕环两个,带了各人自己的子弟,共有六个人,在城外半路里边,等他轿到,喝他走出轿来,他双膝跪下哀求,用强留了他的。”

狄希陈道:“贾为道两个曾说出我知道不曾?”吕德远道:“怎肯说是老爷晓得!这是扮了强盗劫了他的。”狄希陈道:“苦哉!他岂肯轻舍了这许多银物?必定要回到县里递失盗状,缠我与他缉捕追赔。他必定还要进到衙里告诉他的苦楚。万一走漏了消息,我这残命定是难逃!你这害我不小!”吕德远道:“若做出这等事来,这也是真真的害了老爷。但小人岂不能虑到这个田地?叫他留下了银䌷,将轿子都叫他回进城来,押了两个婆娘上了船,看他过了那岸,方才回报老爷。又分付了门上的军人,如有两个山东半老妇人,老爷分付不许放进城门;又分付了大门皂隶,拦阻不许放入。他除非是会插翅飞进来告诉不成?”狄希陈道:“得他过江去了,不来告扰,日下倒也罢了。万一后日我回到家去,如何是处?”

吕德远道:“老爷只管送了他的银䌷,打发他离了门户。难道他路上的拐带走失、翻船被盗,都要老爷递甘结,保他一路的平安不成?”狄希陈道:“这也有理。夺他银子的时候,胥感上与毕腾云两个在那里?”吕德远道:“毕腾云就是毕环的叔子 [叔子——湘、赣、闽方言,叔父。] 。众人跑出来截轿的时节,他两个故意妆了害怕,远远的跑开去了。”狄希陈道:“这事也做得周密。只是要谨言,千万不可对里边家人们说。泄漏了机关,不当耍处 [不当耍处——同本作“不当要处”。“耍”与“要”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吕德远道:“小人们岂有敢泄漏的理?倒是老爷要自己谨言才好。就是童奶奶面前,也不可泄漏一字。”狄希陈道:“我岂肯自己泄漏?”吕德远道:“不然。听得管家们说老爷有些混帐,不等奶奶略有些温存,恨不得将外边没有的事都与奶奶说了,叫奶奶将人恶口的咒骂。”随把那包袱里的尺头、汗巾合那两封银子,都叫盛门子收藏别处,慰劳了吕书办众人。

狄希陈足足的卧床将养了二十多日,方才勉强起来,出堂理事,赴各衙门销假。吴推官打点待茶,赶开了众人,悄悄问道:“仁兄,你忒也老实。‘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你也躲闪躲闪儿,就叫人坐窝子 [坐窝子——山东方言,坐在住的地方不动。这里指不知道挪移躲避。] 棱这们一顿?”狄希陈道:“那日经历已是脱了衣裳睡倒了,他挤到屋里,给了个凑 [凑——“措”的音变。] 手不及,往那里逃避?”吴推官道:“仁兄,你只敢脱了衣裳先就睡了,这就是粗心。女人们打汉子,就乘的是这点空儿。或是哄咱先脱了衣裳睡下,或是他推说有事,比咱先要起来,这就是待打咱的苗头来了。凭他怎么哄,咱只说:‘奶奶不先睡,我敢先睡么?’‘我倒不先起去开门,放丫头生火扫地的,敢叫奶奶先起去么?’你只别叫他先起来,别叫他后睡。咱穿着衣裳,还好跑动;他光着屁股,咱还好招架。我这不是相厚的乡亲,也不传给仁兄这个妙法。”

狄希陈道:“经历那敢在衙里睡来?是在衙门外书房里睡觉。他偷了钥匙,自家开出门来,赶了人个不穿裤。”吴推官道:“我还强似仁兄。我惧的是贱荆一个结发嫡妻,怕他些儿罢了。那两个小妾,我不怕他。在京里观政,贱荆在家,两个也为了为王。后来贱荆到了,就狗鬼听提 [狗鬼听提——疑为“狗兔听提”,“鬼”为“兔”的讹字。] 的都不敢了。那像仁兄,连妾也这们怕他?”

狄希陈道:“贱妾为王的时节,也是经历的妻还不曾到。昨日叫经历吃亏的是经历的妻,不是前日那为王的妾。”吴推官大惊道:“大老嫂多咱到的?”狄希陈道:“到有一月多了。”吴推官道:“大老嫂既到了,二老嫂也减些利害么?”狄希陈道:“‘山难改,性难移’,怎么减的?”吴推官道:“苦呀!两下里齐攻,要招架哩!”

狄希陈道:“招架甚么?只是死挨罢了!闻说新官有将到的信了,回到经历自己衙内,合老大人邻着墙,他怕老大人听见,或者收敛些也不可知。”吴推官道:“这个别要指望。我这衙里要是安静的,这倒也可以唬吓他,说刑厅利害,别要惹他,惹的他恼,不替人留体面;就是我也好可以持故作威 [持故作威——同本作“特故作威”。“持”与“特”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镇压他镇压。如今我衙里,‘晏公老儿下西洋——己身难保’的,你唬虎他,他也不信,我也不敢作威作势的镇压。还是咱各人自家知道,好歹躲着些儿稳当。”彼此笑了一场,开门辞出。

却说成都县新选的县官姓李,名为政,湖广黄冈县人。少年新科进士,领了凭,便道回家,自黄冈起马,前来赴任。狄希陈将素姐、寄姐合一班家眷,尽数仍回本司衙门居住,狄希陈自己在县,同周相公料理交代文册。不日与新官交代明白,回到衙门,仍做那经历的本等勾当。

素姐从家乡乍到了官衙,也还是那正堂的衙舍,却也宽超 [宽超——宽绰;不狭窄。超,“绰”的方言音。] 。如今回到自己首领衙宇,还不如在自己明水镇上家中菜园里那所书房,要掉掉屁股,也不能掉的圆泛。吴推官查盘公出,那边衙内没了招灾揽祸的本人,颇极安静。众人故把那刑厅间壁的势力压伏着他,也不免有些畏惧。这般野猴的泼性,怎生受得这般闷气?立逼住狄希陈,叫他在外面借了几根杉木条,寻得粗绳,括 [括——“刮”的同音借字,用刨子刨平木料。] 得画板,札起大高的一架秋千。素姐为首,寄姐为从,家人媳妇、丫头养娘,终日猴在那秋千架上,你上我下,我下你上,循环无端打那秋千顽耍。

狄希陈再三央说:“间壁就是刑厅,千万不可高起。恐那边看见,不当稳便。”寄姐众人都也听了指教,略略高扬,便就留住。惟这素姐故意着实使力,两只手扳了彩绳,两只脚躧了画板,将那腰一蹲一伸,将那身一前一后,登时起在半空之中,大梁之上。素姐看得那刑厅衙内甚是分明,刑厅的人看得素姐极其真实。不止一日。

吴推府查盘完毕,回到衙中,素姐也绝不回避。分明亦见 [亦见——同本作“见亦”。二字倒文,据文意酌改。] 吴推府戴着魂亭 [魂亭——发丧时为安置死者的灵位而扎制的纸亭。] 样绉纱巾子,穿着银红秋罗道袍,朝了墙看。素姐在上边摆弄,吴推官在下面指手画脚的笑谈。一日,吴推府做了一只《临江仙》词,说道:

隔墙送过秋千影,还教梦想神萦。而今全体露轻盈,堆鸦蝉欲颤,舞鹤蝶争轻。袅娜细腰欺弱柳,应知莲瓣难停。遥看俊貌拟倾城。只嫌来往遽,愿住少留情。

写在一个折简之上,用封筒 [封筒——封套;札封。] 封了,上写“狄经历亲拆”,差人送了过来。狄希陈看那“隔墙送过秋千影”,知道是为这边有人打秋千的缘故,所以写此帖来。但那词里的句读念他不断,且那“影”字促急不能认得。曾记得衫子的“衫”字有此三撇,但怎么是“隔墙送过秋千衫”?猜道:“一定打秋千的时候,隔墙摔过个衫子到他那边,如今差人送过来了。”遍问家里这几个女人,都说并没有人摔过衫子到墙那边去。狄希陈又叫人问那送字的来人,问他要送过来的衫子。来人回说没有,方回了个衔名手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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