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回 狄经历惹火烧身 周相公醍醐灌顶 第2节
心里纳闷,敬 [敬——山东方言,特意。] 着了人往郭总兵公馆请了周景杨来到,拿出吴推官的原帖,叫他看了解说。周景杨看得是个《临江仙》词,逐句解说与他。狄希陈对后边两个婆子说了。寄姐道:“老吴看见的一定是我。若是薛家姐姐,先是没鼻少眼,怎么夸得这等齐整?”素姐道:“你秋千打得不高,他那边何尝看见有你?夸的也还是我。”
以后素姐凡打秋千,起得更高,要在吴推官面前卖弄。他那边看的女人不止一人,凭他褒贬,有得说是风流俊俏 [风流俊俏——同本作“风流俊悄”。“俏”与“悄”盖因同音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有的说是少个眼睛。一日,吴推官又着人送了一个柬帖过来,上面写道:
金莲踏动秋千板,彩索随风转。红裙绿袄 [红裙绿袄——同本作“红裙绿隩”。“襖”与“隩”盖因同音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新,乍看神魂撼。细睨参,却原来少一个眼。
狄希陈拆开细看,又读不能成句,只念得临了一句“细睨参 [细睨参——同本作“细端详”,据上文校改。] ,却原来少一个眼”。寄姐道:“这情管是个《清江引》。你照着《清江引》的字儿,你就念成句了。”狄希陈念成了一只《清江引》。
素姐把吴推官背地里恶口凉舌,无所不咒,但只依旧顽耍秋千,不肯住歇。一日,吴推官又着人送过一个封口的柬套。狄希陈看那里面写道:
喜杀俺东邻娇艳,淡抹浓妆,丰韵悠扬。远远飘来粉泽香。
刚好墙头来往看,不耐端详,空有红颜,面部居中止鼻梁。
——右调《丑奴儿令》
狄希陈再三读不成句,寄姐也除了《清江引》别再不识牌名,又只得请了周相公讲读。周相公笑道:“里边女眷,有人少鼻头的么?”狄希陈道:“想帖上有此意么?”周相公从头讲了一遍,说道:“吴刑厅虽是个少年不羁之士,心里没有城府,外面没有形迹,终须是个上司。隔了一堵矮墙,打起秋千,彼此窥看,一连三次造了歌词,这也是甚不雅。以后还该有些顾忌才是。”
狄希陈将周相公的议论说与后边。素姐连吴刑厅、周相公、狄希陈三个人骂成一块,咒的惨不可闻。还是寄姐说道:“周相公是个老成的人,他往常凡说甚事,都有道理,这事应该听他。我们也顽够了老大一向,叫人把这秋千架子拆了也罢。”素姐道:“好妹妹!千万不可拆去!这促织匣子 [促织匣子——喂养蟋蟀的木盒,这里用以极言住处之狭小。促织,蟋蟀的俗称。] 般的去处,没处行动,又拘着这狨官的腔儿,不叫我出外边行走,再要不许我打个秋千顽耍,这就生生闷死我了!”寄姐道:“顽耍也有个时节,难道只管顽么?也不害个厌烦?我的主意定了要拆。”
素姐虽是个恶人,却不敢在寄姐身上展爪,也便没再敢做声。等得寄姐往房中奶孩子去了,方走向狄希陈说道:“这秋千,我只在你身上情,不许拆了我的!要是不依,我不敢揉那东瓜,我揉马勃,只是合你算帐!咱两个都别想活!”狄希陈知道寄姐的执性,说拆定是要拆,一定栏他不住 [栏他不住——同本作“栏他不主”。“住”与“主”盖因同音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素姐出的告示又这们利害,又是个说出来做出来的主子,搭拉着头,砍上了顶愁帽。
狄希陈还没得央及寄姐,求他别拆秋千,次日刚只黎明,寄姐早起,使首帕踅了踅头,出到外面,叫张朴茂、伊留雷、小选子七手八脚,看着登时把个秋千拆卸罄净。极的个素姐在屋里又不敢当时发作,只咬的那牙各支各支的恨狄希陈。
恰好狄希陈从他跟前走过,他说:“你既拆了我的秋千,外边这景致可要任我游耍!前向我进来的促急,还有海棠楼、锦官楼两个去处我没曾到得。你送我到那边走一遭去。”狄希陈没敢答应,站了一会。素姐道:“你温鳖妆燕似的不做声,是不叫我去么?不叫我去,你可也回我声话!这长嗓黄一般不言语就罢了么?”狄希陈道:“待我到外边问声人,看这堂上三厅合首领衙里也有女人出来看景致的没有?要是曾也有人出去,我打发你出去;要是别衙里没有女人出去,这我也就不敢许了。这会子叫我怎么当时就能回话呀?”素姐道:“你这就是相家那伙子人的臭屄声!我合别人家伙穿着一条裤子哩么?别人去,才许我去!我不许你打听别人,只是要凭的我!”狄希陈也没答应,抽身往外去了。
寄姐梳洗了出来,素姐道:“这府城里有海棠楼合锦官楼,都是天下有名的景致。妹妹,你不出去看看?你要出去,我陪着你;你要不去,我自己出去走遭。他要拦阻我,不叫出去,我可定不饶他!妹妹,你只别管闲帐,与你不相干。”寄姐道:“一个汉子,靠着他过日子的人,你不饶他,叫我别管呢!你再像那日下狠的打他,我就不依了!”
素姐说:“我打听的你自从我到了,你才觉善静了些。你常时没打他呀?”寄姐道:“你叫他本人拿出良心来说说,我照依你这们狠打他来?”素姐说:“妹妹,你不知道 [不知道——同本作“不先道”,据文意酌改。] ,贼贱骨头,不狠给他顿,服不下他来。他叫 [叫——山东方言,让;同意。] 出去就罢了,他要不叫我出去,只怕比那遭更还狠哩!”寄姐道:“也难说!那一遭我没隄防你,叫你打着他了。这如今守着我,你看我许你打不!”寄姐也只当他是唬虎之言,又恃着自己是个护法伽蓝,也不着在意里。
狄希陈外边待了一会,回到寄姐房中。寄姐道:“你叫他出去看甚么海棠楼哩么?”狄希陈道:“他只是这们难为人。一个做官的人,叫老婆出去遥地里胡撞,谁家有这们事来?只嗔我不答应!”寄姐道:“你要不放他出去,你就小心着,躲 [躲——同本此字处空白。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补。] 着他些儿。他安的心狠多着哩!”狄希陈道:“我好生躲避着他。要是他禁住我,你是百的快着搭救,再别似那一日倚儿不当的,叫他打个不数。”
从此,狄希陈便也刻刻隄防,时时准备。在里边合寄姐睡觉,毕定是把门顶了又顶,闩了又闩。如在外边自己睡觉,必定先把房门顶关结实,然后脱衣去网;着里的小衣,遵依了吴推官的宪约,不敢脱离。素姐不得便当下手,屡次才待寻衅发作起来,不是寄姐上前栏护,(就是)狄希陈推着有甚官事,忙忙的跑出外面,成日家躲着。素姐越发怀恨更深。
一日,是粮厅的寿日。狄希陈因夺掌了他的成都县印,恐他计较,正待寻一个枝节 [枝节——山东方言,今说“枝头子”,借口。] 奉承他奉承,买转他的心来,除备了八大十二小的套礼之外,十五两重的三只爵杯,十六两重的一柄银如意,二十四两重的一把银壶,三十二两重的一面洗手盆,要送他祝寿 [送他祝寿——同本作“道他祝寿”。“送”与“道”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又求了蜀殿下 [殿下——明代的蜀王。殿下,对诸王的尊称。] 的一个画卷,请周相公进衙做的前引后颂。一一都收拾停妥,妆了两大绒包,专等粮厅正点 [正点——同本作“□占”,前一字模糊不清。据文意酌改。] 消息。
狄希陈穿了吉服,在外边与周相公说话。若是在外面等粮厅开了门,送过礼见了出来,外边脱了衣服,岂不也脱了这场大灾?却神差鬼使,恐留周相公清辰早饭不甚齐整,特地自己进来,到寄姐房内再四的嘱付。素姐见他进到寄姐房内,慌忙取了个熨斗,把炉子里的炭火都 摼 在里面,站在房门口布帘里面。等得狄希陈出寄姐房来,从后边一把揪住衣领,右手把一熨斗的炭火,尽数从衣领中倾在衣服之内。烧得个狄希陈就似落在滚汤地狱里的一样,声震四邻,赶拢了许多人。偏生那条角带再三揪拔不开,员领的那个结又着忙不能解脱。乱哄哄剥脱了衣裳,把个狄希陈的脊梁,不专那零碎小疮,足足够蒲扇一块烧得胡焦稀烂。轰动了周景杨,也避不得内外,急跑进来,叫:“快拿盐来!”使水泡了浓浓的盐卤,用鸡翎醮了,扫在烧的疮上。狄希陈觉得通身渗凉,略可禁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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