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666 » 《庄子》 » 外篇 » 秋水 > 公孙龙问于魏牟曰:“ 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茫然异之。不知论之不及与?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 公子牟隐机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埳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出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矣。于是逡巡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埳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驰河也,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埳井之蛙与?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爽然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 公孙龙口呿而不合,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 > 第3节

公孙龙问于魏牟曰:“ 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茫然异之。不知论之不及与?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 公子牟隐机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埳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出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矣。于是逡巡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埳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驰河也,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埳井之蛙与?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爽然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 公孙龙口呿而不合,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 第3节原文解释

【原文注释】

〔1〕公孙龙:战国时期赵国#-666aa;,曾作过平原君的门客。名家主要代表人。

〔2〕合同异:为名家惠施一派的典型命题,强调事物的同一性。

〔3〕然不然,可不可:以不然为然,以不可为可。就是在辩论中,把别#-666aa;认为不对的论说成对,把别人认为不可以的论说成可以。

〔4〕:知识、见解。辩:口才。

〔5〕至达:极为通达事理。

〔6〕汒焉:同茫然,迷惘不清之意。“汒”同“茫”。

〔7〕:指口才、辩才。知:指知识、智力。

〔8〕:鸟兽的嘴,此指#-666aa;之口。因庄子 之言奇异虚玄,公孙龙无从理解,虽善辩亦不知从何开口。

〔9〕:方法、方术、道理。

〔10〕公子牟:即魏牟。隐机大息:公子牟是位得道者,体道清#guoxue666-com;,超然物外,对公孙龙热衷干世间的是非之争,以能言善辩自许、不明大道的浅薄无知,而深深叹息。隐机,背靠小几。古#-666aa;席地而坐,靠小几以减轻疲劳。机,同“几”。

〔11〕坎井:浅井。#-666ll;:唯独、只有。

〔12〕跳梁:又作跳踉,跳跃。井干:井上之围栏。

〔13〕缺甃之崖:井壁缺口靠水之处,井蛙在这里休息。甃(zhòu),井壁。崖,水边。

〔14〕腋,腋窝。颐:两腮下面。这句指井蛙入水时,水托在前肢和两腮下面。

〔15〕:蹶(jué),践踏。没灭:埋到、埋没之意。

〔16〕:环视,向周围看。虷(hán):井中赤虫。又说为蚊子幼虫。蟹:小螃蟹。科斗,蝌蚪,蛙类幼虫。

〔17〕莫吾能若:“莫能若吾”的宾语提前,表示强调。没有能像我这样的。

〔18〕且夫:递进连词,表句子或段落意义的连接和加深,与况且、再说意思接近。擅:#-666ll;占。壑:深沟,此指土井。

〔19〕跨跱:形容蛙在井中跳跃、蹲踞的#-666nn;态,跱(zhì),蹲着。

〔20〕夫子:井蛙对东海之鳖的尊称。奚,何。时来:时常前来,经常前来,

〔21〕:絷(zhí),绊住。东海之鳖身躯巨大,而坎井空间狭小,所以左足未踏到井底,右膝就被绊住了。

〔22〕逡巡:逡(qún)巡,犹豫徘徊,迟疑不决。

〔23〕:称说,形容。

〔24〕:同“涝”,雨水过多,发生水灾。

〔25〕:同“涯”,水边,此指海水边缘。这句意为虽多年干旱水少,海水也不会因而减少,使海水边界向内缩小。

〔26〕:短暂。久:长久。推移:改变、变化。

〔27〕不以多少进退者:不会因雨水之多少而使海水有所进退。

〔28〕适适然:惊骇恐怖的样子。

〔29〕规规然:惊视自失的样子。形容井蛙听到关于大海的议论,惊怖不已,茫然自失的#-666nn;态。

〔30〕知不知:智慧不能通晓。前一知,通智,指#-666aa;的智能、智慧,后一知,当通晓讲。竟:同“境”。

〔31〕:观察领会。

〔32〕商蚷:商蚷(jù),又名马蚿、马陆,一种暗褐色小虫,栖息于湿地和石堆下,能在陆地爬行,不会游水。

〔33〕极妙之言:指庄子讲论大道极其玄虚微妙的言论。适:快意、满足。此句意为:况且智慧不足以理解和论述极微妙玄虚之言,而自满自足于一时口舌相争之胜利。

〔34〕:指庄子。跐(cǐ):踏地、履也。黄泉:地底深处之泉水,此泛指地下极深处,大皇:指天之极#guoxue666-com;处,大,同太。此句意为,庄子之言,#-666nn;妙无方,变幻莫测,就像刚刚踏在地之极深处,忽而又升至天的极高处。

〔35〕奭然:奭(shì)然,释然,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样子。四解:四面八方无不通达理解。

〔36〕沦于不测:深入于不可测知的境界。

〔37〕玄冥:幽远暗昧不可测知的玄妙境界。

〔38〕大通:于万事万物之道无不通达。

〔39〕规规然:琐细#-666dd;辨的样子。用管窥天:从管子里去看天,比喻听见极小。

〔40〕寿陵:燕国邑名。余子:少年。邯郸:赵国都城。

〔41〕国能:赵国#-666aa;行路的本领。

〔42〕:竟然。匍匐:爬行。

〔43〕:呿(qū),张开口。

〔44〕:逃走。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