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十六 翻译
起强圉协洽(公元前74年),尽昭阳赤奋若(公元前68年),凡七年。
孝昭皇帝
元平元年(丁未,公元前74年)
春季二月,汉昭帝下诏书减少七岁至十四岁之间的百姓每年缴纳口赋的十分之三。
夏季四月癸未日,汉昭帝在未央宫驾崩;他没有儿子。当时,汉武帝的儿子只剩广陵王刘胥还在,大将军霍光和群臣商讨立谁做新皇帝,大家都支持广陵王。广陵王原来因为行为不符合礼法,被汉武帝弃用;霍光心中觉得不安。有一位郎官向朝廷上书说:“周太王废弃了年长的儿子太伯,反而将太伯的弟弟王季立为继承人;周文王舍弃了年长的儿子伯邑考,反而立伯邑考的弟弟周武王为继承人。这表明,只要是适合继承皇位的,就算是废长立幼也是可行的。广陵王是不可以继承皇位的。”这道奏章完全符合霍光的心意。于是霍光把奏章拿给丞相杨敞等人看,并把这位郎官提升为九江太守。当天就奉了上官皇后的诏书,派代理大鸿胪职务的少府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利汉用七辆驿车载昌邑王刘贺到长安的昌邑王官邸来。霍光又向皇后禀明,调任右将军张安世为车骑将军。
刘贺,是昌邑哀王的儿子,他在自己的封国里一向狂妄放纵,丝毫不懂得节制。在汉武帝的丧期中,刘贺照旧外出游猎。他曾经到方与县出游,不到半天就驰骋了二百里。中尉琅邪人王吉上疏劝谏说:“大王不爱好诗书,却喜好游玩逸乐,驾驶马车不停地奔驰,嘴巴因不断地吆喝而感到疲倦,双手因为紧握缰绳挥鞭而疼痛不已,身体因为马车的颠簸而疲惫不堪,清晨冒着雾气露水,白天迎着风沙尘埃,夏季忍受着炎炎烈日的暴晒,冬天则被刺骨的寒风吹得无法抬头,大王一直用自己柔软娇贵的玉体,去承受疲惫痛苦的煎熬,这不是保全生命的本旨,也不是促成仁义品德形成的好方法。在宽敞的大殿之中,细软的地毯之上,在贤明老师的指导下朗诵、研读经书,讨论上至尧、舜的圣迹,下至商、周之世的兴衰败亡,考求仁义圣贤的风范,学习治国安邦的方法,欣喜到废寝忘食,每天都能提升自己的品德修养,这样的快乐,难道是通过驰骋游猎而获得的吗!休息的时候,做些俯仰屈伸的动作来增进形体的健康,通过散步、小跑等运动使下肢得到锻炼;呼吸新鲜的空气,排出体内浊气使五脏得到锻炼;专心致志,聚精会神,使心神得以调和。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养生,怎么会不长寿呢!要是大王留心这样去做,心里自然会生出尧、舜的志向,身体也会像伯乔、赤松子那样长寿,美名远扬,被朝廷知晓,大王就可以得到福禄,封国自然就稳定了。如今皇上仁慈圣明,到现在还是不停地思念先帝,对于修筑宫殿别馆、园林池塘或者巡游行猎等游乐都没有接触,大王应该时时刻刻想着这一点,以顺应皇上的心意。在诸侯王里,大王和皇上的血缘关系最近,从亲属关系来看,大王就是皇上的儿子;从地位来看,大王是皇上的臣下,一人同时拥有两种身份和责任。因此,大王广施恩爱和仁义,要是有一点不周全,被皇上得知,这都不是我们封国的福气。”刘贺阅后下令说:“我的行为的确有懈怠之处,中尉十分忠诚,多次辅佐我,弥补我的过失。”因此派主管宾客事务的侍从千秋前去赏赐中尉王吉五百斤牛肉、五石酒、五捆干肉。之后,刘贺依旧像以前一样放纵。
郎中令山阳人龚遂,为人忠诚敦厚刚毅,向来坚持原则,在朝廷中不停劝谏刘贺,在朝廷外指责封国丞相、太傅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他经常引经据典,陈述祸福得失,每每声泪俱下,忠心不已,总是当面指出他的过错。刘贺甚至要捂住耳朵转身离去,说道:“郎中令善于羞辱人啊!”刘贺曾经长时间和他的车夫及厨师在一起游乐玩耍,大吃大喝,赏赐他们也毫无节制,龚遂进去见刘贺,流着眼泪膝行到刘贺面前,连刘贺身边的侍从也都被感动得眼泪直流。刘贺问道:“郎中令为何哭?”龚遂说:“我因社稷的危亡而感到痛心!希望您赐我一些时间跟大王独处,我想详细述说我的观点!”刘贺让身边的人全都退出去。龚遂说道:“大王是否知道胶西王刘瑞为什么会因为无道而灭亡?”刘贺说:“不知道。”龚遂说:“我听闻胶西王身边有一个特别会阿谀奉承的臣子,名为侯得,胶西王的行为如同夏桀、商纣一般暴虐,但是侯得却说他就像尧、舜一样贤明。胶西王很喜欢侯得的阿谀奉承,常常和他一同居住,正因为胶西王只听信侯得的谄媚之言,最后以至于灭亡。现在大王也亲近那些奸佞小人,已经慢慢沾染恶习,这是存亡的关键,不能不慎重对待!我请求挑选通达经书、品行端正的郎官与大王生活在一起,坐着可以诵读《诗经》《尚书》,站着可以学习礼仪举止,这对大王应该有好处。”刘贺答应了。于是龚遂挑选了郎中张安等十人去服侍刘贺。可是过了几天,刘贺就把张安等人全都打发走了。
刘贺曾经看到过一只大白狗,脖颈之下长得与人极为相似,头上还戴着一顶跳舞之人戴的“方山冠”,而且还没有尾巴。刘贺向龚遂询问这件事,龚遂说:“这是上天的告诫,暗示您身边的亲信全是戴着冠帽的狗,将他们赶走就能得以生存,不把他们赶走就会走向灭亡!”后来,刘贺又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喊道:“熊!”刘贺一看,果然看到一只大熊,但是身边的人谁都没有看见。刘贺询问龚遂,龚遂说:“熊本是山中的野兽,居然出现在王宫中,何况看见的也只有大王一个人,这是上天告诫大王,恐怕宫中将要空无所有,是危亡的先兆啊!”刘贺仰天长叹,说道:“不吉祥的征兆为何会接连不断地到来!”龚遂叩头说道:“我的忠心让我无法隐瞒真相,因此数次提到危亡的告诫,让大王不高兴。但是国家的存亡,又怎么能是只靠我的话就可以决定的呢!希望大王在内心里自己想想。大王诵读《诗经》三百零五篇,其中说道,只有恰当的‘人事’,才有周备的‘王道’。大王的一言一行,哪一样能符合《诗经》的某一篇呢?大王作为诸侯王,行为甚至不如平民百姓,要生存下去是困难的,但是灭亡却是十分容易的,希望大王深深省察!”后来,又在刘贺的王座上发现血污,刘贺再次询问龚遂,龚遂号叫说:“妖异的征兆不断出现,王宫不久就要荒废了!血,是阴暗凶险的征兆,大王应该有所警惕,谨慎反省!”但是刘贺始终没有改变自己的言行。
等到征召刘贺继承皇位的诏书到来的时候,夜漏还没过完一刻,刘贺在火烛下将诏书打开。中午,刘贺出发前往京城;黄昏的时候就到了定陶,一共走了一百三十五里,途中不断有随从人员的马匹被累死。王吉上书告诫刘贺说:“我听闻商朝高宗武丁在居丧的时候,三年不曾说话。如今大王因为丧事而被征召,应该日夜哭泣以示悲哀,千万不要发号施令!大将军仁爱、智勇、忠信的德行,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他服侍孝武皇帝二十多年,从没出现过失。孝武皇帝抛弃群臣,临终的时候,把天下和幼弱孤儿都托付给大将军。大将军辅佐尚在襁褓中的幼主,发号施令,施展教化,让四海之内平安无事,就算是周公、伊尹也不能超过他。现在皇上去世,没有子嗣,大将军考虑可以继承大统的人,最后选择了大王,他仁义忠诚宽厚的胸怀怎么会有限量!我希望大王可以依靠大将军,尊敬他,国家的政事也都听从他的安排,大王自己只需要垂衣拱手地安坐在皇帝宝座上就足够了。希望大王能够留意,时时记得我的这番话!”
刘贺到达济阳,派人寻找长鸣鸡,还在途中购买了用竹子制成的积竹杖。路过弘农的时候,刘贺派一个名叫善的身材高大魁梧的仆人用有帘幕遮挡的车子载着随行的美女。到达湖县的时候,朝廷派来迎接的使者因为这件事而指责昌邑国相安乐。安乐将这件事转告给龚遂,龚遂便向刘贺询问这件事,刘贺说:“没有这回事。”龚遂说:“要是没有这件事,大王又何必为了包庇一个仆人而破坏了礼义呢!请逮捕善,并交给相关官员处罚,来洗刷大王的罪名。”于是立刻把善抓起来,交卫士长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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