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四十五 翻译 第4节
癸酉日,大赦天下,更改年号。
梁不疑喜好儒家经书,乐于接待贤士,梁冀对此非常厌恶,于是调他担任光禄勋一职,任命自己的儿子梁胤为河南尹。当时,梁胤只有十六岁,容貌丑陋,穿上官服之后更是难看,路上的人看见他这样子没有不嘲笑的。梁不疑以兄弟之间有隔阂为耻,于是辞掉官职,回到自己的宅子,与其弟梁蒙闭门在家自守。梁冀不愿意让他再跟外面的宾客交往,于是暗中派人换了衣服,去梁不疑的大门前,记下与他交往的宾客。南郡太守马融、江夏郡太守田明,刚被任命的时候,路过梁不疑家,曾经去谒见梁不疑,跟他告别。梁冀就讽示相关官吏弹劾马融在南郡贪污,并以其他的事去诬陷田明,将他们二人都处以髡刑、笞刑,流放至朔方郡。马融自杀未遂,田明死于发配的路上。
夏季四月己丑日,桓帝微服出巡,亲自来到河南尹梁胤家里。当天,大风将树木拔起,虽是白天却一片昏暗。尚书杨秉上疏说:“我听说上天不会说话,却可以用灾异来指责劝告君王。君王至为尊贵,出入皇宫都有规矩,只要是出宫,前方都有人清道和警戒行人,左右有人侍卫;只要是入宫,必先派人清宫,之后才能居住,除非是到郊外或者庙宇里祭祀天地,否则君王的銮旗御车从不会离开皇宫。所以诸侯到臣属之家,《春秋》举例作为鉴戒,况且还是穿着先王规定的朝服,私自外出游玩,尊贵和卑贱分不清楚,威仪失去等级秩序,侍卫守护空的皇宫,天子的玺印交给妇女保管。若是有非常的变化,出现任章之类的谋反事件,上辜负先帝的希望,下则追悔莫及!”桓帝没有采纳。杨秉,是杨震之子。
京都洛阳发生旱灾,任城、梁国闹饥荒,出现人吃人的现象。
司徒张歆被免去官职,提升光禄勋吴雄为司徒。
北匈奴呼衍王攻打伊吾,击败伊吾司马毛恺,又乘胜进攻伊吾屯城。桓帝下诏命敦煌太守马达带领部队前去援救;在援军抵达蒲类海之时,呼衍王率兵退去。
秋季七月,武陵郡蛮人起兵反叛。
冬季十月,司空胡广辞官退休。
十一月辛巳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桓帝下诏,命令朝廷的文武百官举荐志节高尚、不随波逐流的人才。涿郡太守举荐崔寔,崔寔抵达京都洛阳皇宫负责接待的公车衙门之时,自称身体有病,没有参加回答皇帝策问的考试。回乡之后,撰写了一篇评论当代政事的文章,篇名叫作《政论》。文章说:“凡是天下所不能治理的,大多是因为人主继承太平盛世太长时间了,风俗逐渐凋敝而仍不觉悟;政令逐渐衰败却不知更改调整,以乱为治,以危为安,熟视无睹。有的沉溺于酒色,荒淫纵欲,却不担心国事;有的听不进去任何劝诫,爱听假话而听不进去真话;有的没法分辨人的忠和奸,事情的对和错,在歧路上犹疑不决,无所适从;所以亲信的辅佐大臣,害怕得罪奸邪,闭口不说话,只求保全自己的功名利禄;一些被疏远的臣子,即便敢说真话,却由于地位卑微而得不到采纳。所以,朝廷的法度在上面遭到破坏,才智之士在下面感到无奈。这实在是可悲!
“自从汉王朝建立以来,已经三百五十多年,政令已经荒废腐朽,上下懈怠,百姓怨声载道,全都企盼重新得到振兴!而且,拯救时世的办法,在于修补好裂缝,将倾斜的支住,根据实际情况,采取必要的举措,目的只是要使整个天下达到安宁的境地而已。所以,圣人掌权,会根据当时的形势,来制订相应的措施和制度。即使采取的步骤会有差别,设置的措施和制度也不尽相同,但都不会强求人们去做根本无法完成的事情,也不会不做当前急迫的事情,而只是追求空洞遥远的理想。孔子回答叶公说,为政在于让远方的人都前来归服;他回答鲁哀公说,为政在于选用贤能人才;他回答齐景公说,为政在于精简财政。并不是孔子对为政本身有着不同的理解,而是针对他们所面对的不同要务。庸俗的人,只知拘泥于古书上的文字,不懂得根据不同的时势,安排不同的制度和措施的道理。只看重从书中听来的古人古事,却无视眼前的现实,怎么能跟这种人一起商议国家的大事呢!所以臣属上书奏事,虽然主上愿意聆听,但多次遭受牵制和破坏。怎么会这样呢?有些顽劣的人士不知道审时度势,只是安于所见到过的事情,就算是事情已经成功,也不知快乐,况且在操心事情的开端时,就让他同意?只是马马虎虎地说,大概遵循原来的法令规章罢了;有的人,虽然见识很广,却居名自负,妒嫉贤能,由于计策不是出于自己而感到羞愧,于是舞文弄墨,去诽谤别人提出的计策。就算是最好的计策,因为寡不敌众,最终也会被抛弃,纵使后稷、子契重生,也毫无办法。这就是持贤能智慧的言论的人,之所以经常悲愤压抑而无法得到伸张的原由。
“凡治理天下的帝王,并不是都拥有最好的品德,采用严厉的手段就可以统治,采用宽松的手段国家就会混乱。为什么知道会是这样呢?近代孝宣皇帝知道统治人民的道理,知道为政的真谛,所以采用严峻的刑法,让为非作歹的人肝胆破碎,海内清平,天下安宁,总结他的政绩的话,是要比文帝更高的。待到元帝即位时,在很多方面放宽了政令,最终使得朝政衰败,皇帝的威势和权力被夺去,于是汉王朝在他的手中奠定祸根。为政之道的得失,从这里能够明鉴。从前,孔子作《春秋》,褒奖齐桓公,夸赞晋文公,赞许管仲。那么,孔子为何不歌颂周文王、周武王的为政之道?实是为了通达权变、拯救时弊的道理。圣人可以跟随时代的前进,而不断地更迭制度与措施,但是,庸人却苦于不知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自己的认识,他们认为上古时代所采用的结绳记事的原始方法,还可以用来治理政治形势纷乱的秦王朝;以为舞弄红色的盾牌和玉石做成的斧钺——干戚之舞,便可以解除汉高祖受困的平城之围。像熊那样攀爬树木,伸展手脚,像鸟那样翱翔高空,伸腿展翅,即便能够延年益寿,却也治不了伤寒重病。用嘴不断地吐出浊气,用鼻不断吸入清气,纵然可以使得身体健康,却不能连接折断的骨头。治理国家的办法,跟养护身体十分相近,平时注意营养与保护,有病时就用药物进行治疗。刑罚是治理乱世的药物,德教是治理太平盛世的美味佳肴。假如用德教去铲除凶残,就好像是用美食佳肴去治疗疾病;相反,假如以刑罚去治理太平盛世,就好像是用药物去营养和保护身体,都是不合适的。但是,现在继承历代帝王遗留下来的弊病,又恰逢艰难的时局,自最近几代以来,政令大多宽松放纵,就好像驾马车的人扔掉了缰绳,马匹脱掉了衔勒,一群公马横冲直撞,前方的道路又异常艰辛,应该紧急勒马刹车,进行拯救,怎么还有空一边听着车铃的节奏声,一边从容不迫地向前走呢!以前,汉文帝虽然废除了肉刑,但是,将应该砍去右脚趾的改为斩首示众,受笞刑的人也往往被鞭打至死。所以,汉文帝仍是用严而非用宽的办法,实现了天下太平。”崔寔,是崔瑗的儿子。山阳郡人仲长统曾经看见了这篇文章,慨叹说:“凡是君主,都应将它抄写下来,放置在座位旁边,作为座右铭。”
臣司马光说:汉朝的法令已经很严格了,而崔寔仍认为很宽大,这是为什么呢?大概是由于衰败之世的君主,大多性格懦弱,愚昧平庸的辅佐之臣,只知道迁就姑息。所以,有权势而得到君王宠幸的臣子,即便有罪,也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狡猾的刁民就算违法也不被诛杀;仁爱恩惠的施加,只限于眼前;让为非作歹的人得逞,纲纪无法维持。所以,崔寔的评论是用来矫正一时的弊端,并不是世代通用的准则。孔子说:“为政过于宽大人民就会不在乎,人民若是不在乎,就以严刑峻法来纠正。施行严厉的刑罚,那么人民感到暴虐,人民若感到暴虐,就改而施行宽大的政策。以宽大和严厉两种手段相互弥补,政局才能稳定。”这是不会改变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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