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强圉赤奋若（公元497年），尽著雍摄提格（公元498年），凡二年。

高宗明皇帝下

建武四年（丁丑，公元497年）

春季正月，实行大赦。

丙申日，北魏立皇子元恪为太子。孝文帝在清徽堂设宴，说到太子元恂时，李冲谢罪说：“我身为太子的师傅，却没能教导好他，实在有罪。”孝文帝说：“朕尚且不能教化他的恶劣，你身为师傅又何必谢罪啊！”

乙巳日，孝文帝去北方巡视。

起初，尚书令王晏受到武帝的宠信，到了明帝图谋废黜郁林王时，王晏又立刻欣然同意，帮助推行。郁林王被废黜之后，明帝与王晏在东府设宴饮酒，谈到时事时，王晏拍着手掌说道：“您时常说我王晏怯懦，如今又是如何认定我的呢？”明帝即位，王晏自认为对新朝有佐命的功劳，经常菲薄讥讽武帝在世时的旧事。他担任尚书令，位处朝臣最高地位，处理事情专横决断，朝廷内外的重要职位，都由他的亲信之徒担任，时常与明帝在用人方面发生争论。明帝虽然因为处于举事之际，不得不依赖、重用王晏，但是心中却非常厌恶他。明帝曾经整理核查武帝的诏书文告等材料，得到武帝写给王晏的三百多张手敕，议论的都是国家大事，又得到王晏劝谏武帝不要让自己主管铨选之事的启奏，所以更加猜忌、冷淡王晏了。始安王萧遥光劝谏明帝杀掉王晏，明帝说：“王晏对我有功；况且并没有犯罪，因此不能杀他。”萧遥光又说：“王晏对武帝尚且不能忠心耿耿，又怎么会忠于陛下呢！”明帝听了沉默无言。明帝派遣亲信陈世范等人到街头小巷查访有关王晏的传言异闻。王晏这个人轻率浅薄而没有防范，他想为自己开辟府署，多次召来方术之士来查看风水，说是会大富大贵；王晏与宾客交谈时，总喜欢支开手下的杂人，然后与客人在清静中交谈。明帝了解到这些情况后，怀疑王晏想谋反，于是有了诛杀王晏的想法。

奉朝请鲜于文粲秘密探知到了明帝的心思，就报告王晏有异图。陈世范又启奏明帝说：“王晏暗中谋划借建武四年到南郊祭天的机会，与武帝过去的主帅在道中秘密起事。”恰巧遇到老虎闯入南郊祭坛，明帝更加害怕了。郊祭的前一天，明帝敕令不去南郊祭祀，派人先通知了王晏与徐孝嗣。徐孝嗣奉旨不言，而王晏则不赞同明帝不去，陈述自己的理由说：“郊祀事关重大，圣上一定要亲自前去。”如此一来，明帝更加相信陈世范所说的了。丙辰日，明帝在华林省召见王晏，将他杀死，同时诛杀的还有北中郎司马萧毅、台队主刘明达，以及王晏的儿子王德元、王德和。明帝发布诏令说：“王晏与萧毅、刘明达因为河东王萧铉见识低浅、能力弱小，于是阴谋尊奉他为君主，让他守着虚位，而他们自己操纵国政。”王晏的弟弟王诩当时担任广州刺史，明帝派南中郎司马萧季敞前去袭击并杀死了他。萧季敞是明帝的从祖的弟弟。萧毅奢侈豪华，尤其喜欢弓箭、骏马，令明帝忌妒，所以借这件事陷害他。河东王萧铉起初因为年龄小、能力弱，因而没有被明帝杀害。萧铉在朝见明帝时素来保持鞠躬的姿势，弯腰低头，不敢直视。至如今，他年龄稍微大了些，因为受到王晏之事的连坐而被免官，并且被禁止同外面的人来往结交。

在郁林王被废黜之前，王晏的堂弟御史中丞王思远对王晏说：“兄长蒙受武帝的厚恩，如今一旦帮助别人做下此事；对那个人来说，或许只是暂时利用兄长，却不知兄长这么做了，将来应该如何自立呢！如果此时能执刀自刎而死，尚且可以保全门户，不失后世的英名。”王晏不加理会，回答说：“我正在喝粥，没有闲暇顾及此事。”明帝即位之后，王晏被任命为骠骑将军，王晏将弟弟和儿子们召集到一起，对王思远的哥哥王思徵说：“隆昌末年时，思远劝我自杀，如果听从了他的建议，哪会有今天啊！”王思远随声应答说：“如依照小弟所说的去做，现在还为时不晚。”王思远得知明帝表面上对待王晏十分优厚而内心却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就乘机对王晏说：“眼看事情逐渐发生异样，兄长是否觉察到了？人们通常拙于自谋却巧于谋算他人。”王晏听后没有应答。王思远离开之后，王晏才叹息说：“世上竟然有劝人自杀的人。”十天之后，王晏被杀。明帝听闻王思远对王晏所说的话，因此没有给他定罪，并且擢升他为侍中。

王晏的表弟尉氏人阮孝绪也预料到王晏一定会败落，因此王晏数次去他家中，他都避而不见。一次，他吃酱感到味道很香，一问才得知是从王晏家得来的，因此立刻吐了出来，并且将剩余的酱全部倒掉。等到王晏被杀之后，人们都替阮孝绪担忧，他却不以为然地说：“虽然是亲戚，但是并不是同党，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啊！”最终他也免于获罪。

二月壬戌日，孝文帝到达太原。

甲子日，明帝任命左仆射徐孝嗣担任尚书令，任命征虏将军萧季敞担任广州刺史，分别接替王晏及其弟生前的职位。

癸酉日，孝文帝到达平城，审问了穆泰、陆叡之党，没有一人喊冤；当时，人们都佩服任城王元澄公正、明察。穆泰及其亲信党羽都伏诛；陆叡在狱中被赐死，他的妻子得到宽宥，被流放到辽西，成为庶民。

起初，孝文帝迁都洛阳，改变旧的风俗习惯，而并州刺史新兴公元丕不乐意这么做；孝文帝因为他在家族中年长辈高，所以就不强迫他改换，而是用大道理加以诱导劝说，令他不公然反对。到了朝中大臣们都改换衣服帽子，每天上朝殿内朱衣满座，只有元丕还穿着胡服侧身其间，后来他才逐渐穿戴上帽子和带子，但是仍旧不修饰仪容，孝文帝也不强迫他。

太子元恂即将从平城迁到洛阳时，元隆同穆泰等人暗中谋划把元恂留在平城，因此出兵阻断雁门东陉、西陉二关，阴谋占据关北恒州、朔州。那时，元丕在并州，元隆等人把自己的密谋告诉了他。元丕表面上担忧事情难以成功，口头上虽然反对，但是心里却非常赞同。等到穆泰等人叛乱之事被发觉之后，元丕随从孝文帝到达平城，孝文帝每次审问穆泰等人时，常常让元丕坐在一旁观看。有的官员奏告元业、元隆、元超按罪该满门诛斩，元丕也应该连坐。孝文帝以元丕曾经接受诏令被许以不死，于是免他一死，废黜为平民，将他的后妻与两个儿子留下来陪他居住在太原，而杀了元隆、元超及其同胞兄弟元乙升，其余的儿子都被流放到敦煌。

起初，元丕、陆叡以及仆射李冲、领军于烈等人都曾受过皇帝的不死之诏。陆叡被诛杀之后，孝文帝在赐给李冲、于烈的诏书中说：“尽管朕曾经诏许陆叡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免于一死，但是他自己叛逆谋反，有负于鬼神；他违背了曾经许诺的誓言，和朕没有关系。他背叛谋反既不同于其他诸犯，纵然想要宽恕他，又怎么可能呢？但是朕犹不忘之前说过的话，所以命他在狱中自杀，并且赦免他儿子的死罪。元丕的两个儿子、一个弟弟，是谋划叛乱的首犯，最先参与叛乱，理应连坐被诛，朕特加宽恕，只是废黜为平民而已。朕本来希望同他们始终和衷共济，但是他们弃绝情义，违背良心，产生了不轨的念头，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啊！因此告知你们，想必不会令你们觉得奇怪。除了谋反这件事情以外，朕对他们的一片真心皎如白日。”李冲、于烈都上表致谢。

臣司马光说：给予或剥夺爵位、俸禄，掌管生杀予夺的权力，这是身为皇帝的人驾驭臣子的重要手段，因此先王们制定的制度，虽然有亲、故、贤、能、功、勤、宾等所谓“八议”，但是倘若臣子犯有罪行，并不直接赦免，而一定要通过刑法部门来审判，能够赦免就赦免，能够宽大就宽大，能够判刑就判刑，能够诛杀就诛杀，惩罚的轻与重依据实情来确定，处理的宽与严要随时机的变化而有所不同。因此，国君能够施行仁恩而又不失威严，臣子们既能够得到赦免而又不敢借此自恃。到了北魏就不是这样了，对于功勋卓越的大臣，往往先许诺终生不被处死；其人因此自骄，触法犯罪，则又被处死。这正是用言而无信的允诺去诱惑人，从而使其陷入死地。刑法政治的失误，没有比这更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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