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强圉作噩五月（公元637年），尽上章困敦（公元640年），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上

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637年）

五月壬申日，魏徵上奏，认为：“陛下希望从善的心思不如之前，听到过错一定改正的作法也比往日少，指责处罚渐渐变多，逞威发怒较从前越发严厉了。自此可知富贵的时候，蛮横骄奢不期而来，这并不是虚妄的言论。而且当年隋朝府库、仓廪、户口、兵器的强盛，与今日相比，怎么比得上？但是隋朝依仗富强频频发动劳役导致国家危亡，我们尽管贫弱但是与民清静就会让天下安稳。安稳与灭亡的道理，非常明显。昔日隋朝没有发生变乱的时候，自己肯定不会觉得会发生变乱。没有灭亡的时候，自己肯定不觉得会灭亡。因此不断地征收赋税派遣劳役，不断地四处征讨，以致祸乱即将祸及自身依旧没有察觉。所以说察看自己的形体不如以平静的水面作为镜面，借鉴失败不如参照灭亡的国家。深望陛下可以借鉴隋的灭亡，摒弃奢侈提倡节俭，亲近忠良远离奸邪。如果能够用当下的平静无事，继续施行之前的恭谨节俭，那么就可以达到尽善尽美，既然做到这样，那么也就无法称赞了。获得天下的确不易，但是守成则相对比较容易，陛下可以获得较难的一步，难道就无法保全相对容易的吗？”

六月，尚书右仆射虞恭公温彦博过世。温彦博一直以来主管机要，恪尽职守。皇上对侍臣说：“温彦博因为操劳国事，心力交瘁，我看到他的精力和体力难以维持，已经持续两年了，只是遗憾没能让他享有安逸清闲的时光，竟导致英年早逝！”

丁巳日，皇上亲临明德宫。

己未日，朝廷下诏命荆州都督荆王李元景等二十一位亲王所担任的刺史一职，全部由他们的子孙世袭。戊辰日，朝廷又任命功臣长孙无忌等十四人为刺史，也下令他们的子孙世袭。要是没有大的变故，不许罢黜。

己巳日，朝廷改封许王李元祥为江王。

秋季七月癸未日，天降大雨，穀、洛两河的河水溢出涌进洛阳宫中，损毁官家寺庙、百姓住宅，有六千多人被溺死。

魏徵上奏疏，认为：“《文子》说：‘相同的话语，要是值得相信，信任在还没有说出口之前；相同的命令，若是可行，真诚在法令以外。’自陛下即位、政治清明，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但是德化还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是因为君主对待臣下没有尽诚信。现在确定政策，实现大治，一定将政事委托给君子；事情存在得失，有时要询问小人。对待君子尊敬但是疏远，对待小人轻佻但是亲近。亲近就会让言语彻底表达，疏远就会导致下情难以上达。中等智力的人，怎么会没有小聪明？但是却没有治国的才略，考虑问题只看到眼前，就算竭尽诚意，也未免会有败绩。更何况心中怀有狡诈的小人，对于国家的危害能不深吗？尽管君子也难免出现小的过失，若是对于正道没有严重的害处，就可以忽略不计。既然将其称为君子但是对他的真诚产生怀疑，这和立起一根直木但是还怀疑影子的歪斜有什么区别？陛下要是真的能够谨慎地选择君子，礼待信任并进行重用，哪里还要担心天下无法实现大治呢？否则的话，危亡之期，不能确定。”皇上赏赐魏徵手书诏令，称赞道：“昔日晋武帝将东吴平定以后，骄傲松懈，何曾位居三公高位，却不能直谏，只是私下里和子孙们说说，自认为是明智，事实上是最大的不忠。如今得到你的谏言，我已经知道我错了。当把你的箴言放在桌子上针砭自己的过失。”

乙未日，皇上返回洛阳宫，下诏说：“洛阳宫遭到洪水毁坏的部分，略加维修，就让人居住。从外面运来的维修材料，全都分发给城中房屋损坏的家庭。命令文武百官各自上书言事，极力指出我的不足和过错。”壬寅日，废弃明德宫和飞山宫中的玄圃院，将这些赏赐给遭受洪灾的百姓。

八月甲子日，皇上对侍臣说：“上书奏事的人都说我过于频繁地游猎。现在天下太平，不能忘记武备的事，我经常和身边的人到后苑狩猎，并没有一件事干扰到百姓，这又有什么妨害呢？”魏徵说：“先王惟恐不能听到自己的过失。既然陛下命大臣们上书奏事，就应该任由他们无拘束地表达意见。要是他们的话可取，那必定有利于国家；要是不可取的话，听听也没有害处。”皇上说：“你说得很对。”于是对上奏的大臣进行慰问，并将他们遣送回家。

侍御史马周上疏，认为：“夏商周三代和汉代，经过年代多的达到八百年，少的也不低于四百年，年代长久是由于上古君王用恩惠让人心凝聚，百姓难以忘怀。汉代之后历代王朝，经历年代多的达六十年，少的仅仅二十多年，全都是由于不能对百姓施以恩惠，基础不牢。陛下正应该继承发扬禹、汤、文、武的霸业，为子孙后代确立千秋万世的基业，怎么能够仅仅维持当年的情况呢？如今全国户口不足隋朝的十分之一，但是服劳役的人，哥哥离开之后弟弟才能回来，道路相继。陛下尽管颁布了施恩的诏命，减少劳役，但是营建修缮之事毫无止境，百姓又如何能够得以休息呢？所以主管部门徒劳地分发文书，与实际毫无关系。之前汉文帝与汉景帝，恭谨节俭来养护百姓，武帝继承了丰厚的资产，所以才能够穷奢极欲而没有致使天下大乱。要是汉高祖之后就把皇位传给武帝，那么汉朝还能够持续那么长时间吗？再者，京都长安和各地制造的乘舆器具以及各位亲王、嫔妃、公主的衣服，百姓都觉得这并不是节俭。所以早起勤奋就能够获得声名显赫，但是后人还是觉得倦怠，陛下年轻的时候在民间生活，深知百姓的疾苦，尚且如此，况且皇太子在深宫高院之中生长，对于外界事物不熟悉，陛下百年之后的事，固然还是值得忧虑的。我观察从古至今，百姓愁苦怨恨，于是就聚合在一起成为盗贼，那样的国家没有不覆灭的，尽管君主想要改正，但是也很难恢复保全。所以修养德行应该在可以修养的时候，不可以等到丧失国家之后再去后悔。当年的周幽王、周厉王曾经嘲笑桀、纣，隋炀帝也曾经嘲笑周、齐两朝，不能让后代人嘲笑当下如同现在我们嘲笑炀帝一样！贞观初期，全国歉收发生饥荒，一斗米价值一匹绢，但是百姓并没有怨言，是由于他们知道陛下不曾忘记他们。如今连年丰收，一匹绢能够换取粟十余斛，但是百姓怨声载道，是因为他们知道陛下不再挂念他们，大肆营建修缮宫殿，不操持国家朝政。从古至今，国家的兴衰，并不在于积蓄的多寡，而是在于百姓的苦乐。考察近代以来的历史，隋朝广泛地在洛口仓储备而李密能够利用，东都储存布帛而王世充能够借力，西京的府库也被我们所用，到现在依旧没有用完。积蓄储备固然不能缺少，但也要百姓有余力，之后才能够收税，不可以强加聚敛然后拱手让给敌方。节俭来让百姓休养生息，这一点，陛下已经在贞观初年亲自践行过，如今再这么做，固然并非难事。要是陛下想要策划长治久安的策略，无需远求上古时代，只需像贞观初年一样，就是天下的大幸。陛下宠爱厚待诸王，有一些的确非常过分，但是不能不考虑到陛下身后的事情。昔日魏武帝疼爱陈思王曹植，等到魏文帝即位，就将诸王囚禁，只是没有用绳索束缚而已。这样看来魏武帝过分的疼爱，恰恰让他们深受其苦。另外，百姓能够安定，只在于刺史和县令，要是选拔的人得力，那么陛下就能够清闲自在。如今朝廷只重视中央的官吏却轻视州县等地方官员的选拔任用，刺史大多任用武人，或者是在朝官不称职的时候才补选为地方官，边远地带，用人越发不在意。因此说百姓不安定，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奏疏上奏后，皇上称赞了许久，对侍臣说：“刺史，应该由我亲自选拔。县令，应该诏令朝官以上官员每人举荐一人。”

冬季十月癸丑日，朝廷颁布诏令命勋贵大臣死后全都陪葬在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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