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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宴客避良人强为欢笑 开门迎伧父故作痴聋 第2节

桂英自也少不了有这一番好奇的心事,向柴八爷脸上看着,然后微笑着点头道:“这就是柴八爷,久仰久仰。”柴仰韩拱拱手道:“白老板的戏,一年前我们是常听,真好。”桂英一面说着话,一面替林子实挂衣服。回头看时,柴八爷却也在脱马褂。她心里一机灵,待贵客要平等,立刻就走过来和柴仰韩挂马褂。就在这时又进来两个人,一个是穿浅灰西装的,一个是穿蓝色湖绸长衫的,都是三十上下的人,取下帽子来,这不用提,完全是头发光滑得可以照人的。桂英一想,和别人脱过马褂,当然,和这两位先生不应当置之不理,也应当接过帽子来代挂一下,于是迎向前和二人点头道:“未请教过,两位贵姓?”那穿西装的笑道:“白老板是贵人多忘事。我在汪督办手下当过秘书,同席不止一次。”桂英哦了一声笑道:“哦,我记起来了,您是张子超秘书。”张子超伸了手,拍着穿蓝长衫那人的肩膀,笑道:“这位就是边永安二爷。他票青衣,上起场来准不在白老板以下。”边二爷笑道:“开什么玩笑?新见面的朋友,就是这样闹着玩儿。”桂英伸着两手,已经把他两人手上的帽子接了过来,微笑道:“没关系,一回见,二回就熟啦。以后还要请各位多捧场。”于是挂好了帽子,赶紧敬茶敬烟,接着又来了四位客人,大概不是小官僚就是大富商,都是有钱与有闲阶级。桂英一一招待入座,然后就摆起席来。

今天所请的客都是林子实的熟人,他知道张子超在天津市政府有势力,许多地方可以帮桂英的忙。柴仰韩在平津有大字号,一花两三千块钱不在乎,只是要图一个热闹而已。所以他让张柴二位在上面首二席上坐着,其他的客只好让他们纷扰一阵,自己去各占一席。林子实本人,这就说不得了,自然是坐在主人的旁边,当一个准主人。那位柴八爷对于酒菜只不过略吃了一些,这因为他家中厨子做的菜也许比这好些。他燃了一支烟卷,只是和桌上的人谈东说西。那个边二爷,说着一口道地的旗族京话,表现出他是个皇帝后代来。他笑道:“在北京城里住惯了,哪儿也不愿意去。可是偶然出一趟小门儿,逛那个十天半月回来,可真有趣。白老板在天津露(读作漏)的时候,也许我到天津卫去玩儿几个一趟。”桂英笑道:“那敢情好。请您多捧场。”边二爷道:“到天津去,就您自个儿去吗?”桂英笑道:“我算老江湖啦,出门哪还用得着人带。”边二爷笑道:“你们先生也放心吗?他总得跟了去才对。”

桂英不像别个女戏子,不肯说自己有丈夫。可是人家提到了她的丈夫,她心里就很难受,尤其是林子实在当面的时候,她总怕人家心里想着:你丈夫养活你不了,你也只好出来再卖唱吧?所以有丈夫尽管是不瞒人,有了丈夫还出来唱戏,她实在不好意思。这时边二爷一问,不由她不红起脸来,就笑道:“这解放的个年头,夫妻们应该分工合作,我去做工挣钱,他有什么不放心的?譬方说吧,丈夫出门去挣钱,做太太的在家里,能够说不放心吗?”边二爷点着头道:“这话是对的,不过太太出去找事,总不像老爷出去找事。太太出去找事容易让老爷听了不高兴。”他这两句笑话,何尝不正道着桂英的毛病。不但是找事是丈夫不高兴,就是偶然请一次客丈夫也不高兴。自己在这里笑着说着,他可在家里愁着躺着呢。于是向边二爷道:“您说得也是,可是各人的环境不同。”

林子实是知道桂英的心事,立刻高举了杯子道:“咱们先喝这一大杯,且不说别的。”他这个酒杯子举了起来,可不曾放下,这让全席的人不得不跟了他一块儿举杯子喝酒。那张子超似乎带了三分酒意,乜斜着眼向桂英道:“今天白老板赐酒给我们喝,我们应当感谢。可是主人翁劝酒,自己全不动手,都是林二爷代表,我不敢挑剔说这是不恭敬,仿佛有点儿美中不足似的。”桂英心里想着,事到于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荤不荤素不素的,那算什么意思?于是突然地站了起来,手上按了酒壶,望着大家道:“好,我来敬各位一杯。可是有话在先,我不会喝酒,我只能用一杯,陪大家喝一杯。”张子超软着脖子,偏了头笑道:“这可太便宜了呀!你想,你一杯酒拼一桌子七八杯酒,那是什么算法呢?”桂英道:“我觉得我这个算法很公正。诸位是一杯酒下肚,我也是一杯酒下肚,大家都是一杯酒下肚子去,这不是很平等的事情吗?”柴八爷拿着手上的折扇招了两招,便笑道:“大家不要闹,张先生说的有张先生的理,白老板也说的有白老板的理,这样对峙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我倒想得了一个主意,酒呢,大家还是喝一杯,不过我们虽没有吃亏,白老板可占了大便宜。为了让大家满意起见,我主张白老板把她的拿手好戏唱一段,让我们大家洗耳恭听一番。我想这种办法,在白老板并不为难,当然可以答应。在我们呢,可以自自在在地听着白老板唱上一段,那比在戏馆子里坐头排还强得多。”大家听说,也不问桂英是答应不答应,噼噼啪啪早拍起手来。

桂英心里想了一想,眉毛一扬,笑道:“好的,我就唱上一段。可是我要说明,什么我也不拿手。诸位爱听哪一段,只管说出来,说了我就唱。”张子超手扶了面前一只玻璃杯子,五个指头,上起下落地打着玻璃响,笑道:“白老板一给面子,就太给面子了。漫说我们不知道白老板是哪一出戏拿手,就算是知道,我们凭什么资格可以指定了白老板唱。您自己肯唱出来的,那一定就拿手。”座中有人道:“谁会拉弦子呢?”林子实道:“白老板自己就很好。”大家一听,又鼓起掌声来。桂英手提了酒壶走到各人面前,都斟上了一杯,然后走回自己的位子来,在椅子边站定也斟了一杯,向大家举着杯子道:“我今天请诸位前来,不敢说是做什么人情,不过借这个机会认识认识,做个朋友。以后我上台了,请诸位念在朋友关系上给我多捧场。诸位觉得我这话并非交浅言深,就请干上一杯。”说着,先拿起酒杯子来一饮而尽,然后反过来杯子口向大家照着杯。张子超陪着她,首先把酒喝了,也对照着杯子,在场的人,看了这个样子,无论会饮不会饮,也都把酒喝干了。桂英等大家喝完了,然后才放下酒杯子来,向大家点了一个头道:“谢谢。”

她再也不说第二句话,回头看到壁上挂了一把胡琴,一伸手就把胡琴取到手里,然后坐到旁边一张椅子上去,先拉了个短过门。这就拉着胡琴,张开大嘴唱道:“父是英雄儿好汉。”只是一声,惹得在座的人全体哄堂大笑起来。原来她唱的是连环套戏里的窦二敦。她也不理会众人,拉着胡琴把这段黑头戏唱完了,然后放下胡琴也是一阵哈哈大笑。索性捧了两手,高举过头,向大家作揖笑道:“没有什么可听的,让大家听了,笑上一笑罢了。”男子所调戏女子,总挑那温柔婉转的人去玩弄,若是浪漫一些的女子,男子们视为神秘难得的事情,一切都平常了,这就用不着怎样地迷恋。而况女子把一切事情看得平常了,也许她反而要来戏弄男子。所以桂英的态度一狂放起来,在座的人,也就把调戏的程度认为到了顶格,不再向下胡调了。桂英一看这些人已入圈套,就放开手段来和大家说笑。这一餐宴会,上半截自己很是苦闷,下半截却也舒服一阵子。

宴席吃完,果然是九点多钟,与桂英的预算相符合,边永安二爷他临走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主人和林子实了。他笑向桂英道:“今天这一餐酒席吃得痛快之至。白老板登台,我一定捧场。别的能力没有,我一定包三个厢,包过一礼拜。老林,你瞧怎么样?这够朋友吗?”林子实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我这儿先替白老板道谢了。”边永安道:“不用谢,交朋友吗。除了这个,我还得托朋友在报上捧场呢。明天瞧报吧。”说着,他笑嘻嘻地走了。林子实等客走尽了,才叫伙计开账来,掏出三十元钞票来付酒账。桂英看到,很是过意不去,只说多谢破钞,林子实道:“一个人在社会上交朋友做什么?不就为了有急事来相助吗?你先请回去吧,太晚了,家里……家里毛孩子饿了,可等着乳吃呢。”桂英听了这话,心里又不免难过一阵,然而事实逼人,也只有含混地过去了。当时向林子实道谢一番,不敢再事耽误,匆匆地就坐了人力车子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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