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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奚正绅大闹秋水堂 杜琴言避祸华公府 第2节

这边琴言正在悲悲楚楚的时候,前日长庆见聘才生气走了,虽托叶茂林为他婉言,总不见茂林回信,心上有些狐疑。又想起五月间,有两个人闹来,送了四吊钱,赔了多少礼方去,听得传说,是华公府的车夫。昨日听得聘才口风厉害,似乎必要来的,便十分担着担子,进来与琴言商量。琴言自那日从怡园回后,直到今日,总是啼哭,自己也不晓得为着什么,一味的悲苦,倒像有什么大事的,心中七上八下。一来为华公子赏识了他,将来必叫他进府唱戏,那时府里多少人,怎么应酬得来;二来每逢热闹之场,独独不见庾香,故此越想越觉伤心,倒不料得聘才即来说要买他。长庆进来,见了琴言啼哭,不知为着何事,便安慰他两句,就说起聘才来说的话,去的光景,要寻事生端。“叫你唱不成戏的意思。我不知你心内如何,若进去了,快倒是快活的,不过是一世奴才,永作华府家人了。”

琴言听了,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长庆没了主意,又安慰他。琴言带哭说道:“师傅,多承你能收了我做徒弟,教养了半年,我心上自然感恩,所以忍耐又活了两个月。如今师傅既不要我,我也不到别处去,省得师傅为难。总之,我没有了,师傅也就安稳了。”说了又哭,长庆也连连的叹气道:“不是这么讲,我原舍不得你去,不过与你商量,恐怕逆了他们的意,闹些是非出来,大家受苦。他如今又不是白要,你进去,他许下我几千银子。我是算不来的,觉得这个买卖有些折本,所以主意不定。若是进去,在你倒是极好的日子,只是苦了我!”琴言道:“师傅要银子也还容易,我在这里一年,也替师傅挣了好些钱。设使我进去了,也就歇了,难道还能弄些钱出来?就是师傅少钱,也不必生这个念头,还是不卖我的好,还能够养得师傅三年两载。”长庆道:“我主意原和你一样,就是其中有好些难处。你如今倒别顾我,只要你自己想,自己定了主意才好,也不必哭了。我是有事要出门,偏偏天福、天寿又进戏园去了。你若气闷,不如去请素兰来与你玩玩,他今日不下园子,你们是讲得来的。”一面说,就走出来了,叫人去请素兰。

素兰即便过来,刚走到里面,这边奚十一已到门。春兰、英官下来,进去问了,回话不在家。奚十一听了,先有一分怒气,自己也就下来,刚刚走进了门,姬亮轩尚在门外,只见一人笑嘻嘻的上前说道:“老爷是找哪一个的?若是找相公们的,没有一个在屋里。”说罢便迎面站住,也不说个请字。奚十一见了,就有了两分气。正要开口,倒是春兰先说道:“呀!这是奚大老爷,无论相公在家不在家,总请大老爷进去,怎么门口就挡住了?”那人才退了两步,说“请大老爷进屋子里喝茶”,即开了二门,奚十一同亮轩进内。

走过了庭心,上了客厅,即是三间。东边隔去了一间,算客房;对面两间,一边是门房,一边空着。当下两人就进去,房内坐了,英官、春兰即在外间坐下。那人送了两钟茶上来,有些认得春兰,问了来历,进去告知长庆。长庆道:“已经回说不在家,也就不必应酬他了。”又想道:“这姓奚的虽听得他是个冤大头,但是个没味的人,多少相公上了他的当,没处申冤。琴言是断乎讲不来的,不然叫天福、天寿回来,或者有些甜头,也未可知。”一面即打发人到戏园去叫,一面自己穿了衣裳、鞋袜,出来款待奚十一。

且说陆素兰来见了琴言,问道:“何事?”只见琴言又是娇啼满面,歪倒在炕上。素兰安慰道:“你又怎么?你师傅请我来,有何话说?”琴言道:“我今番真要死了,不比从前还可挨得下去。”素兰忙问何事,琴言就把长庆的话述了一遍。素兰也觉吃惊,发怔了半天,方问道:“你师傅的意思怎样?”琴言道:“师傅也没有主意,似乎两难。只有我死了,便了结了。”素兰道:“你开口就说死!事情须细细的商量,况现在并没有闹事,又没人逼你,且缓缓的想个法儿。”琴言道:“有什么法想?你忘了,他们有个魏聘才,肯赦我这条命么?只有一句,倒是瑶卿害了我了。”素兰道:“怎么说是瑶卿害你?”琴言又淌了些泪,不言语。素兰疑心,连声的问。琴言叹了口气道:“若使大年初六那一天,瑶卿去唱了那出《惊梦》,我便不上台,也就干干净净,直到如今,没什么丢不开的事。偏要我去当灾替死,害得人半年以来,心上没有一刻快乐。前日招此非灾枉祸出来,仍系那出《寻梦》断送了我。偏与瑶卿合唱,他若写意些,我也不经意了;若叫他当场压下我来,又叫我没脸,所以我不得不用心,偏又惹出这件事来,岂不是始终是瑶卿害的!”

素兰道:“我看华公子这个人倒也没什么不好,我也没有见他糟蹋过人。你若心上没有牵挂的事,倒可以去混几年,或者倒有些好处,也不可知,就是不能会见庾香了。”琴言道:“就算华公子是个好人,难道魏聘才就不教坏他么?”素兰道:“你们若合了式,魏聘才那种东西,非特不能欺你,且要巴结你呢。但我有一句话,你倒不要怪我:譬如我们这班人,与人相好,原是要论心的,但也不好太过。譬如庾香、度香两人,待你的情分是一样的,不过庾香专在你身上,不肯移情于人。所以你就为这上头,也就专为他,不肯移动一步,是讲究专致的工夫了。但是庾香比不得别人,他年纪小,没有惯常出来,一切都不甚便当。假使他们太太晓得了,还要教训他,不准他出来。若访出你们相好,还要归怨于你,这是一层。你心上只管有庾香,脸上不要教人看破了,人就要怪你,说‘人是一样的待他,他是两样的待人,他到底与庾香是哪一种交情呢’?这是两层。此刻不怪你者,就是度香,照常相待。你常常冲撞他,久而久之,要心冷的。你少了度香,也固然于你无损,你的师傅就不好了。此刻有度香供给他,他自然不叫你再找人,如果度香淡泊起来,他必要在你身上找还他那些钱。你想,天下人还有如度香这么样待人么?那时你受尽了气苦,只怕比进了华公府还苦呢,这是三层。到那个时候,庾香能救你还好,若依旧束手无策,不过将些眼泪给你,将些疾病报你,你两人仍是隔开,依然空想。叫你一身在外,如驴儿推磨;一心在内,如道士炼丹,你受得受不得?那时只怕真要死了,这是四层。你若进去了,或者仍可出来,也不定的。我听得华公子最喜成人之美,若打听你们两人,有这样至死不变的交情,倒因此成全作合起来,也不可知。即或不然,你歇几天也可告个假出来,到我这里,去请庾香来会一会,倒可无拘束。你心上若当他与奚十一、潘三一流人,我可以替他出结,断不至此!依我这么想,是进去的为妙。”

这一席话,说得彻底澄清,一丝不障,就是个极糊涂的人也能明白,岂有夙慧如琴言,尚不能领悟?便也点点头道:“我并不是料不着这些事,我为着情在此时,事尚在日后,故重情而略事,行吾心之所安,以待苦乐之自来。如到极处,则捐躯以报,成我之情,一无顾忌。”素兰道:“杀身图报,难道我辈做不出来?但也要看什么事。你为庾香捐躯,是为什么?问你,你自己也就说不出,你死了也不算什么忠臣烈士、节妇义夫。明白人还说你可怜,是一个情痴;糊涂人便说你是个呆子,甚至于胡猜到另有他故。且庾香到你死后,他不能不看破了。他上有父母要报答的,自己有功名要奋励的,且未娶妻生子,后嗣是要接续的,如何肯能为你捐躯?那时他倒想开了,一痛之后,反倒哈哈一笑,说‘罢了罢了,镜花水月,到眼皆空,只是可惜了’!你到阴司,仍是孤孤凄凄,盼不到他,一样的悲苦,无人可诉,你还能唱《阳告》吗?再要死时,就难再活了。”说到此处,自己笑起来,琴言也就笑了,叫道:“兰哥兰哥,我真佩服你!你这些见解,从何处得来?”

素兰忽要走动,问道:“后所那小院子可解手么?”琴言道:“有茅厕,倒还干净。”素兰就开了房后一扇小门,上了茅厕。只听得叩门之声,见院子内东基角上,有一小后门,叩得乱响,即问道:“是哪个?”外面应道:“我是对门王兰官叫我送西瓜来与琴言的!”琴言听了,叫人开了门。那人挑着四个西瓜进来,说道:“兰官说,这瓜好,送给你的。我从这后门进来,省了半里路。”琴言叫人封了二百钱给他,道:“回去道谢。”又问:“兰保在家?”那人道:“在家。”仍往后门而去了。素兰解手毕,琴言即开了一个瓜,两人吃时,甚是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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