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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八 贾谊传第十八 第4节

夏商周三代之所以长久,是因为他们在培养太子时,有很多具体措施。秦国则不然。秦地的风俗不是讲究礼让,而是提倡在背地里相互告密;这与礼义的要求相差实在是太远,秦人崇尚刑罚,赵高教导二世皇帝胡亥的就是刑狱,二世最熟悉的就是把别人的鼻子割掉,或者是把别人的亲属灭族。所以胡亥今天继位,明天就可以拿起弓箭,随意将路人射死,忠诚的大臣们提出意见叫做诽谤,为国家安危提出谏言叫做妖言,看杀人如同看人割草。胡亥为什么会有如此恶劣的品性?这与胡亥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学习做人的道理。

俗话说得好:“不懂得做官,看一下别的官员怎么做。”又说:“前车之覆,后车可鉴。”夏商周三代之所以能够长久,从他们教育太子上,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不能去模仿他们,是因为不愿意按照圣人的道理行事。秦朝之所以灭亡得这么快,从秦朝走过的路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后人不警惕这一点,后来的车子还会在秦朝翻车的地方颠覆。存亡之道,获得国家长治久安的道理,关键都在这里。天下将来的命运,在于对于太子的培养;太子善良,在于很早就接受了正确的教育,还有太子身边遴选出来的侍从。在心智还没有成熟之前,就开始接受教导,收效会很大;太子是否能够领悟教授的道理,在于教授的方法是否得当。让太子养成良好习惯,在于太子身边的人,对他施加什么样的影响。北方人、南方人,生下来时声音相同,嗜好欲望并没有大的差异,长大成人后习惯已经成自然,那时候再讲话,要经过很多人翻译,其意思仍然难以听得明白,其行为习惯到死都难以改变,这是习惯养成的结果。臣因此说,应该尽早地选择合适的侍从,正确地引导太子,这是当务之急。教育方法正确,侍从品行端正,太子的教育就能够获得成功,太子的品行端正,将来治理天下,国家就一定会国泰民安。《尚书》中讲:“天子一人有德,亿兆百姓庆幸。”这是当前需要做的大事。

人的智慧,能够看清楚已经出现的,不能预见将要发生的。礼教在于引导人们去做将要发生的事情,法律在于制止已经出现的问题。法律的效果容易显现,礼教引导的结果,却难以预知。假如赏赐可以鼓励人们向善,刑罚即可以制止人们向恶,先王按照这种思路治理国家,国家坚如磐石,按照这种思路颁布诏令,政令四通八达,按照这样的施政理念来治国理政,天下人就会大公无私,为什么不这样去做呢?礼之所以为礼,是在于把恶阻断在萌芽状态,从细微之处着手,进行教育,引导民众向善,远离罪恶,在不知不觉中接受。孔子说:“审理罪案,我与众人一样,希望犯罪不再发生!”从君王的角度来讲,要首先确定那些是可取的,那些是应该舍弃的;取舍的标准在朝堂上就要定下来,安危的效应在朝堂外才能够显现出来。国家安宁不可能在一日内实现,国家危亡也不会在一日间发生,都是日积月累的结果,对于这些,君王不能不察。君王所重视的,在于取舍。用礼仪治国理政,民众就会表现出礼义;用刑罚治国理政,民众只会表现出暴虐。刑罚的结果会使得民众众叛亲离,礼义的结果却能使得社会和谐安宁,君王都希望民众和睦相处。但要让民众向善,采取的方法则有所不同,是用德政来引导他们,还是用法令来驱赶他们。用德政来引导的,民众融洽,社会和谐;用法令驱赶的,民众畏法,社会哀怨。哀怨与和谐,最后看到的,就是祸于福的结果。秦王也愿意让宗庙得到祭祀,子孙享受富贵,国家得以安宁,与商汤、周武时一样,后世皇帝时代享受着国祚。然而商汤、周武行使的是仁政,六七百年间,子孙绵延不绝,秦王获得天下,仅十几年时间,就天下灭亡。没有其它原因,商汤、周武审慎地对待取舍,秦王却不能审慎地对待取舍。天下,如同一个瓦器,人在放置瓦器时,放置在安全的地方,它就会安全。放置在危险的地方,它就会危险。治理天下的道理也与放置瓦器一样,在于天子把它放置在什么地方。商汤、周武放置天下,是放置在仁义的地方,恩德遍施于天下,连禽兽草木都能够得到恩惠,恩惠流布于蛮貊四夷,子孙君王几十代享受国祚不绝,这是天下人都看到的。秦王放置天下,是把它放置在刑罚的地方,恩德一概不留,百姓感受到的是怨恨,怨恨遍布世间,民众相互间的憎恶,如同仇人相见,最终的结果,不仅祸及自身,就连皇室子孙也遭受祸殃,这也是天下人都看到的,是非对错一目了然!人们常说:“听人讲话,用事实来进行对比,讲话的人就不敢再胡说八道。”现在还有人在说礼义不如刑罚,教化不如法令,陛下为什么不用殷代、周代、秦代的事实,让他们来进行对比?

君王的地位犹如殿堂,群臣则是殿堂下的台阶,百姓则是更下面的地面。九层之台,殿堂远在地面之上,殿堂显得如此高耸;如果没有设置台阶,殿堂就会靠近地面,殿堂则会显得卑微低下。高耸的殿堂难以攀登,卑微的殿堂抬脚就可以迈进,道理就在这里。所以在上古时,圣王制订等级制度,王畿内有公卿、大夫、士人,王畿外有公、侯、伯、子、男爵位,再下面有官吏、官师、小吏,一直延伸到庶民百姓,等级分明,天子高居在最上面,尊不可及。百姓常讲的一句俚语:“欲投鼠,却忌器。”这是一个比喻。老鼠靠近瓦器,没有打过去,是担心打坏了瓦器,更何况君王身边还有那么多的大臣!礼仪廉耻,是用来要求君子的,大臣可以赐死,而不能施以刑戮、污辱。刺面割鼻子的刑罚不能加在大夫身上,是因为他们距离君王太近。礼仪规定,不能为君王拉车的马计算年龄,踩马吃的草料要给予惩罚;看到君王的座位和手杖,要站立起来,碰到君王的马车经过,要从车上下来,走入阙门,要加快脚步;君王的宠臣即使有罪,也不能施以刑戮,这些措施都是为了尊重君王。只有让君王远离残酷,远离不敬的事情,君王才能够善待大臣,用礼仪勉励大臣们坚守节操。从王侯、三公到大臣,都是天子要礼遇的对象。在上古时,诸侯、长者被天子称为伯父、舅父,如今他们却要与普通百姓一样,要受到刺面、割鼻、剃发、辱骂、抽鞭子、甚至割膝盖、杀头问斩的惩罚,这不等于是在殿堂下面撤除了台阶吗?遭受杀头、污辱的大臣距离君王又如此地接近,没有了廉耻感,朝中的大权还要由大臣们来掌握,尊贵的大臣一旦与百姓一样,没有了廉耻感,迟早他们也会像阎乐一样,在望夷宫中逼迫秦二世自杀,二世皇帝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就是投鼠不懂得忌器,才最终酿成了这样的惨祸。

臣听说;再新的鞋子不应该放在枕头上,再旧的帽子不应该用来做鞋垫。官员已经处于尊贵的地位,天子曾经对他以礼相待,下层官吏、百姓也曾经俯伏在地上,对他顶礼膜拜,一旦犯了罪,君王可以罢他的官,将他斥退回家,甚至赐他去死都行,诛灭他的家族也行;但是反捆着他的手,再用绳子牵着,押送到监狱中去,在里面交到狱吏手中,让监狱里的小吏嘴里骂着,用鞭子抽打着,这些恐怕不能让百姓都看到吧。假若卑贱者习惯看到尊贵者一旦失势,竟然也可以这样对待,这恐怕不是教化民众的好方法,不能让受尊敬的人得到尊重,已经尊贵的人,地位得不到保证,这样的教化,恐怕要出大问题。天子曾经给予他很高的荣誉和地位,他也曾经受到过平民百姓的敬畏,让他死,就让他去死,怎么能让卑贱的人再去凌辱他!

豫让原来侍奉的是中行国君荀寅,智伯讨伐荀寅,灭亡了荀寅,豫让又投靠了智怕。等到赵国灭亡了智伯,豫让毁伤面孔,吞下木炭,使得自己的形象完全改变,发誓要向赵襄子复仇,五次复仇都没有成功。有人问豫让为什么还要这样做,豫让说:“中行君以普通人对待我,我即以普通人回报他;智伯以国士之礼对待我,我即以国士之礼回报他。”同一个豫让,离开原来的主人,去服侍杀害主人的仇敌,行为如同猪狗;而后又以生命为代价,向新的主人表示忠诚,行为与烈士一样,是因为他的两个主人对待他的态度不同。因此君王对待大臣,就如同对待心爱的犬马,大臣也同样会以犬马的忠诚来表现自己;君王对待大臣,假若如同对待卑贱的家奴,大臣同样会以奴仆的态度来表现自己。迟钝、愚昧、无耻,没有气节,不知廉耻,不懂得自爱,得过且过,有利的事情就干,看到了机会就要利用。君王有难,什么铤而走险,篡权的事情都能干的出来;君王有了灾祸,与自己不相干,站在一旁隔岸观火;对自己有利的,则敢于欺骗君王,卖主求荣。对于这种人,君王又能拿他怎么样?做臣下的人太多,而君王只有一个,所有的权力、财富、军队都还要交予臣下来掌握。臣下如果这样卑鄙无耻,苟且偷生,那么君王的麻烦可就大了。所以在上古时,人们强调: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为的就是激励大臣,要坚守节操。上古时候的大臣如果不廉洁,要被废黜,君王不能直接讲大臣不廉洁,而是说:“食具不整饬”;因为男女奸情而获罪,也不能说有奸情,只是说:“帷幕遮挡不严”;因为办事不力,不能够胜任某项职务,也不能说办事不力,只是说:“下官不称职。”在给大臣定罪时,为了避免伤害到大臣的感情;把大声呵斥改为直呼姓名,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迁就大臣的身份,以避免伤害到他们的自尊。受到呵斥的大臣,则即刻会如丧考妣,或跪下谢罪,或赴请室反省,君王不用绑缚,他们就会自我惩罚。犯有中等罪过的大臣,听到君王要责备的消息传来,就会毁伤面容,以示悔罪,不必君王再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犯有大罪的大臣,听到君王要惩罚的消息传来,就会跪在地上,向君王的方向,拜上几拜,然后自我了断,君王不必再让人揪住头发,按着头推到刑场上问斩。所以说:“男子汉、大丈夫也有犯错误的时候!惩治罪过,要按照礼仪施行。”以礼相待,群臣自然会自爱;以廉耻约束人,人做事情就会约束言行。君王以礼义廉耻对待大臣,大臣不以气节来报答君王,这样的大臣会不齿于天下。教化而变成风俗,作为人臣就会为君王舍生取义,为国家而忘掉小家,公而忘私。遇到利益绝不会低头屈服,遇到危险也绝不会畏缩躲避,把义始终放在第一位。君王能够以礼仪来实施教化,宗室也就会愿意为祖庙献出性命,大臣们也就会愿意为社稷慷慨赴死。辅弼大臣愿意为君王去死,守卫边境的大臣愿意为国家效命疆场。因此说,圣人讲的金城,其实指的就是礼仪,这是精神上的支柱。人家愿意为我去死,我愿意他和我一样活着;人家愿意为我牺牲性命,我要让他英名长存;他人为了我,愿意赴汤蹈火,我就要让他永享安乐。为了高尚的道德,抛弃利益;为了高尚的节操,坚持道义。这样的人,君王才能够把国家托付予他,也才可以把未成年的幼主交予他辅佐。所有这些都是为了激励臣下的礼义廉耻,崇尚品德高尚,有了这样的结果,君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不在这上面下功夫,而在亡国的路上走下去,这真是令人叹气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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