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一位老人用龟支撑床腿，过去二十几年，老人去世，将床移开，龟仍然活着没有死去。龟自身能够行气呼吸。有人询问说：“龟能够神通到这种程度，那太卜官获得了活着的龟，为什么还要杀了它，取下它的甲呢？”不久前长江边有个人获得了一只名龟，把它养起来，家中因此而发了大财。他与别人商量，打算把龟放生。有人让他将龟杀死，别放生，如果将龟放走的话就会家破人亡。龟给他托梦说：“将我送我水里，不要杀我。”那户人家最终还是将龟杀掉了。杀了龟之后，这个人就死了，家中也不复往日的吉祥富贵。百姓与君主处事的道理并不相同。百姓获得名龟，看情况似乎不应该杀死它。而按照古代的惯例来看，古时的明君圣主都是杀死名龟然后利用龟甲占卜。

宋元王时获得了一只龟，也将龟杀掉后再利用它。我谨将这件事接着记录到下面，供有兴趣的人阅读参考。

宋元王二年（前530年），长江之神派神龟出使黄河，到达泉阳时，渔夫豫且撒下网捕捉到了神龟，并将它囚禁在笼子里面。等到半夜，神龟给宋元王托梦说：“我替长江之神出使黄河，但是被鱼网阻拦了去路。泉阳人豫且捉住了我，我没有办法离开。陷于灾难之中，无处求救。君王是有德义之人，所以我来向您求救。”元王很快就醒了过来，于是召来博士卫平，向他询问道：“今晚我做梦梦到一名男子，伸长脖子，头长长的，身穿带有刺绣的黑色衣服，乘坐辎车，来给我托梦说：‘我替长江之神出使黄河，却被鱼网阻挡了去路。泉阳人豫且捉住了我，我无法离开。身陷患难之中，无处求救。君王是有德义之人，因此我来向您求救。’这是什么东西呢？”于是卫平便取出占卜用具站了起来，抬头看天，仰视月光，观测北斗星的斗柄所指的方向，估算太阳在天空里所处的位置。以圆规和矩尺当作辅佐，还用上了秤锤和秤杆。已然确定了东南、东北、西南、西北这四个方位，干、坤、震、巽、坎、离、良、兑八卦也都各在其位，彼此相望。观测其所呈现出来的吉凶，甲介之虫最先显现出来。于是卫平就对元王说：“昨晚是壬子日，星宿为牵牛。这是黄河大水相会，鬼神相谋之时。银河处于南北方向，长江之神和黄河之神本来相约，南风刚来的时候，长江之神的使者先来拜谒黄河之神。此时白云壅塞住了天河，万物都被滞留不前。北斗星的斗柄指向太阳，江神的使者应该是被囚禁了。您梦见的身穿黑衣且乘坐辎车的，它的名字就是龟。君王尽快派人去打问并找到它。”元王说：“好。”

于是元王就派人乘车飞驰前往泉阳，询问泉阳县令说：“县里有多少户渔民？谁叫豫且这个名字？豫且捕获一只龟，这只龟给君主托梦，因此君主派我前来寻找它。”泉阳令于是命县吏查阅户籍簿和地图，发现沿水的渔民有五十五家，上游有一间小屋，主人的名字叫豫且。泉阳令说：“很好。”就与使者一同飞驰前去询问豫且说：“昨晚你捕鱼获得了什么？”豫且说：“半夜的时候撒下网捉到了一只龟。”使者问：“如今龟在哪？”豫且说：“在笼子中。”使者说：“君王知道你获得了这只龟，因此派我前来求取它。”豫且说：“可以。”随即将龟拴起来，从笼里取出，交给了使者。

使者载着龟离开，从泉阳城门出来。正值白天天色却突然暗了下来，紧接着风雨齐至，天昏地暗。云彩覆盖其上，五彩斑斓；雷雨交加，大风呼啸随之前行。车子行进到王宫的端门，元王在东偏殿见到这只龟。龟身如同流水一般，润泽而有光彩。龟看到元王，抻长脖子向前爬，爬三步就停了下来，又将脖子缩了回去向后退，回到它之前所在的位置。元王看到这种情况觉得十分奇怪，询问卫平说：“龟看到我，把脖子伸长向前爬行，它在看什么？又缩回脖子退回原地，这又表示什么呢？”卫平回答说：“龟陷于患难之中，且被囚禁了一整夜，君王是有德义的人，派人将它救下来。如今它把脖子伸长向前爬行，表示对您的感谢，又缩回脖子向后退去，是希望快些离去。”元王说：“好！龟的神灵居然到了这样的地步，不能久留它，尽快驾上车把神龟送走，不要让它耽搁了期限。”

卫平回答说：“龟是天下的宝物，率先获得这只龟的人就能够成为天子，而且所言无不应验，所战无不胜利。龟在深渊出生，在黄土生长。通晓上天的大道，明了上古之事。在世间游历三千年，也不离开它所居住的区域。龟静气平和，中正端庄，行动自如，不用蛮力。寿命与天地相齐，没人知道它寿命的极限是多少。它与万物一同变化，跟随四季而改变颜色。闲来无事的时候就自己藏起来，伏在一边不吃任何东西。春天呈现青色，夏天呈现黄色，秋天呈现白色，冬天呈现黑色。龟精通阴阳之辩，能够审察刑德，预知利害，察知祸福。用它来言说事理一定切中要害，用它占卜战事一定能够取得胜利。君王倘若将它视为珍宝，各诸侯都会前来臣服。还请大王别把它送走，用它来安定社稷。”

元王说：“这龟很是神灵，从天而降，身陷在深渊之中。身处患难，将我看成是贤德之人。认为我仁德宽厚且忠诚守信，所以向我求救。要是我不送它离开，那么就和那个渔民没什么区别了。渔民想要用它的肉体谋取利益，我贪图的是它的神力，在下位的百姓没有仁义，在上位的君臣没有道德。君臣都不遵从礼制，从哪里得到福气呢？我很不忍心，怎么可以不把它送走！”

卫平回答说：“并非如此。我听说过，恩德深厚就无须回报了，寄存的物品过于贵重就无需归还；如果上天赐予的没有接受，那么上天就会夺回这个宝物。如今这龟周游天下，还要返回原处，向上抵达苍天，向下迫近泥涂。游历九州，从未受过愧辱，没被任何东西阻拦。如今来到泉阳，渔民侮辱并囚禁它。纵使君王把它送走，长江之神和黄河之神也一定会发怒，想要谋求报仇。龟因为自身受到侮辱，就会与神灵谋划。要么久雨不晴，洪水难治。要么干旱，风吹尘起，蝗虫成灾，百姓失掉农时。尽管君王施行仁义，但这种惩罚一定会来临。这并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这只龟在作祟。以后纵使后悔，如何能来得及呢！君王请别把它送走。”

元王感慨地叹息说：“阻拦他人的使者，破坏他人的计划，这难道不是残暴吗？夺得他人的东西，将它当作自己的宝贝，这难道不是强横吗？我曾听说，用残暴手段获得的东西必定会被残暴地夺走，以强横的态度夺来的东西最后必然一无所获。夏桀和商纣残暴强横，所以身死而国亡。如今我听了您的话，这就失去了仁义的美好名声，而有了残暴强横的行为。长江之神、黄河之神成了商汤和周武，我则成了夏桀和商纣。没有看到神龟所带来的利益，恐怕反倒会遭受它所带来的灾难。我心中有很多疑惑，如何能侍奉这个宝贝，快点驾上车把龟送走，别再让它久留。”

卫平回答说：“并非如此，请君王不要担心。在天地之间，石头堆积起来才成为高山。山很高但是并不会倒塌，大地因此才能安稳。所以说事物有时看起来很危险反倒很安全，有的看起来很轻却并不能转移；有的人虽然忠诚守信反倒不如欺诈放诞的，有的人纵使丑陋恶劣但是非常适合做大官，有的人尽管美好漂亮却成为众人的祸患。倘若不是神圣之人，没有人能够说清其中的道理。春、秋、冬、夏，有时酷热，有时寒冷。寒暑并不融和，邪气相互冲突。同属一年，季节却有不同，这是由各自的时令决定的。因此使得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有的人仁义，有的人强暴。强暴之人有他能够发泄的对象，仁义之人有他得以施行的时候。万物都是如此，不能深究。大王要是听取我的意见，请允许我全面地说说这件事。上天现呈出五色，以此分辨黑白。大地生出五谷，是以此来察知善恶。人们不懂得辨别，这就与禽兽相像。在山谷和洞穴中居住，不知道种田耕作。天下灾祸不断，阴阳彼此相错，匆匆忙忙地生活，彼此相通并不加以选择。妖孽多次出现，传宗接代的力量十分薄弱。圣人对各种生物进行辨别，让它们不再相互攻击擒获。禽兽有牝牡之分，将它们安置到山林和原野；禽鸟有雄雌之分，将它们安置到树林和水泽；带甲壳的虫类，将它们安置到河流和溪谷。因此圣人管理人民，为他们修建城郭，在城里分出大街小巷，在城外修好田间小道。夫妻男女，分给他们田地和住宅，将住屋排列起来。为他们造册创建户籍，分别登记他们的名姓和家族。设置官吏，用爵位和俸禄奖励他们。种植桑麻给他们制成衣服，播种五谷供他们食用，耕种田地，锄地除草。人们的口中能吃到爱吃的食物，眼里能看到美好的事物，身受衣食的方便。由此看来，不依靠强力，很难达到目的。因此说，农夫不强，谷仓难以盈满；商人不强，就无法获得利润；妇女不强，就织不出精美的布帛；官吏不强，就无法形成自己的权势；大将不强，士卒不会听命；王侯不强，终生都没名声。因此说强者，是创建事业的开端，是名分的基础，是万物的规矩。以强力去谋求，没有什么无法达到。大王觉得并非如此，可您难道没听说：雉鸟玉匣，出自昆山；明月之珠，出自四海；凿刻玉石而成玉匣，剖取蚌壳而得珍珠，拿到市场中贩卖。圣人获得它们，将它们视为贵重的宝物。拥有宝物的那个人，就会成为天子。如今您将留下神龟看成是残暴，倒不如从大海里寻蚌取珠；您将留下神龟看成是强横，却没超过从昆山中凿刻玉石。那些凿取玉匣和蚌珠的人没有错，珍藏玉匣和蚌珠的人也没有错。如今神龟使者自己落入网中，而被渔民得到，神龟托梦给您自述，这是我国的宝贝，君王有什么担忧的呢？”

本篇未完，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