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自序 白话文翻译 第2节
这一年,皇上开始举办汉朝的封禅典礼,但是太史公有事在洛阳滞留,没能参加这场典礼,因此心中不满,病情危重就要死去。他的儿子司马迁恰好在此时出使归来,在洛阳见到了父亲。太史公抓着司马迁的手哭着说:“我们的先人,是周朝时的太史。早在上古的唐尧和虞舜之时,就曾担任南正、北正,功名显赫,主掌天文。后世渐渐衰落,祖先的积业会断绝在我的手中吗?你倘若可以再担任太史,那就能够承接我们祖先所从事的事业了。如今皇上继承了汉朝千年一统的大业,在泰山进行封禅大典,我没能随行前往,这就是命运啊!是命运啊!我死了之后,你一定会成为太史,做了太史,不要忘记我本打算完成的论着!再说孝道应该以侍奉双亲为基础,然后才能侍奉君主,最终才能为自身成就功名。在后世扬名,以此来显耀父母,这是孝道里面最为重要的。全天下人都称赞周公,说他能够赞扬歌颂文王和武王的功德,宣扬周公与召公的风尚,传达太王和王季的思想,向上到论及公刘的功业,以此来推崇始祖后稷。周幽王和周厉王之后,治理天下的王道残失,礼乐衰败不堪,孔子修编过去的典籍,重振被废弃败坏的礼乐,论述《诗》《书》,撰作《春秋》,而学者们至今仍以此为依据。自鲁哀公捕获麒麟到现在的四百多年,诸侯之间都互相征伐吞并,史书都被丢弃而断绝。如今汉朝兴起,天下统一,这期间的明主贤君忠臣为道义而死的人士,我身为太史却并未加以论述和记录,断绝了天下传承的历史文献,这让我感到十分惶恐,你一定要记住!”司马迁低着头流着泪说:“尽管儿子不够聪敏,请允许我详细地论述记载先人所整理编辑的史料佚闻,不敢有丝毫缺略。”
太史公司马谈去世后三年,司马迁做了太史令,整理收集历史书籍和国家收藏在石室金匮中的书籍。司马迁做了太史令五年后,恰好是太初元年(前104),十一月甲子朔日的早晨冬至,汉朝更改历法,天子在明堂中举行仪式宣布改历,祭祷上天,遍告群神,受命进行着记。
太史公说:“先父曾说过:‘自周公去世以后,五百年而诞生孔子。孔子去世之后到如今已经五百年了,有能够继承清明盛世,订正《易传》,接续《春秋》,推究《诗》《书》《礼》《乐》的精义而有所著述的人吗?’他的用意就在此吧!就在此吧!小子我怎么敢草率辞让呢?”
上大夫壶遂说过:“过去孔子为何要作《春秋》呢?”太史公说:“我曾听董仲舒先生说:‘周朝的王道衰败不堪,孔子做过鲁国的司寇,诸侯都妒忌他,大夫们阻拦他。孔子知道自己的提议不会被采纳,自己的主张也无法实施,因此将鲁隐公元年(前722年)直到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年)期间的二百四十二年中的历史事件与人物,分辨是非,为评判天下是非提出一个准则。贬责昏庸无道的天子,指斥胡作非为的诸侯,声讨祸国乱政的大夫,以此实现国家的大事而已。’孔子说:‘我想要是记载以空洞的说教,不如举出一些史实与人物来,这样就能让道理更加深切显明。’《春秋》这本书,向上阐明了三王时的治道,向下辨别了人事的纪纲,分辨嫌疑,判明是非,论说断定那些犹豫不决的事,赞颂良善之事,贬斥为恶之事,尊敬贤才,摈斥庸人,让灭亡的国家保留下国名,令断绝的世系找到继承的后嗣,补救衰敝的,振兴废置的,这才是王道最重要的纲领。《易》论述了天地、阴阳、四时和五行,所以专长在于变化;《礼》规范制约人伦,所以专长在于行事;《书》所记的是先王的政事,所以专长在于政论;《诗》所记录的是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所以专长在于讽谏;《乐》是论说音乐的经典,所以专长在于使人和谐;《春秋》主要论辨是非,所以专长在于帮人辨别是非。所以《礼》主要用于节制人们的行为,《乐》主要用于引发和谐,《书》主要用于述说政事,《诗》主要用于表达情意,《易》主要用于讲述万物变化,《春秋》主要用于讲述三王旧事。安定乱世,让它回到正统,没有别的著作能比《春秋》更切实有效。《春秋》成文只有数万字,其中所提到的大义却有数千;二百四十二年中万物的聚合离散都在《春秋》中得以展现。在《春秋》里,被弑杀掉的君主有三十六人,被灭掉的国家有五十二个,诸侯奔走逃亡没能保住自己江山社稷的多得数不过来。察究他们变乱最终败亡的缘故,都是因为他们失去了根本。因此《周易》中说:‘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又说:‘臣下弑杀君主,儿子弑杀父亲,绝对不是一早一晚间就会造成的,它已经发展了很长时间了。’因此,做君主不能不知道《春秋》,否则就能身前有谗谀小人却发现不了,身后有乱臣贼子却不知道。身为臣子不能不知道《春秋》,要不然在处理普通事件时就难以采取合适的办法,遭遇突发事件时也不知采用更为权宜的计策。做人君主和父亲的没能通晓《春秋》大义,一定容易蒙受最恶的名声。身为人臣和儿子不知道《春秋》大义,一定易于陷入篡位弑君的法网而被诛杀,蒙受死罪的恶名。其实他们都认为是善事而去做,因为他们并不知晓大义所在,史官给他们捏造不实的罪名他们却不敢辩解推托。如果不能明了礼义的精要,就会导致君主不像君主,臣子不像臣子,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的境地。要是君主没有君主的样子,那么臣下就会有所冒犯;臣子没有臣子的样子,那么就易于遭受杀身之祸;父亲没有父亲的样子,那么就会失去道义;儿子没有儿子的样子,那么就会忤逆不孝。以上四种行为,是天下最大的过失,将‘天下最大的过失’的恶名加在头上,却只能接受而不敢有所辩解推托。因此《春秋》这部典籍,是礼义的根本所在。礼在坏事还没有形成之前能够阻止它的发生,法在坏事已经做下之后才起作用;法律在惩治坏事中所起到的作用显而易见,而礼制禁绝坏事的效果却很难被人们发现。”
壶遂说:“孔子时期,上没能遇到圣明的君主,下没能得到任用无权无势,因此他作《春秋》,凭借着空洞的文辞来决断礼义,作为帝王遵循的法典。如今先生上遇贤明的天子,下能做官任职,万事都已具备,而且都在应该在的位置,井然有序,先生所撰述的,是要阐明什么呢?”
太史公说:“是啊,也不是,并不完全是这样。我从先人那里听说:‘伏羲是最纯朴而忠厚,作出《易》的八卦。尧、舜时代的强盛,《尚书》记载了下来,礼乐也是在那个时候创制的。商汤、周武所创功业的隆盛,诗人常常歌颂。《春秋》倡导善举,贬斥恶行,推崇夏、商、周三朝的盛德,褒扬周王室,并非只是讥讽劝谏而已。’汉朝从兴起至今,到了现在圣明的天子,获得祥瑞的征兆,举办封禅大典,改制历法,更换服色,承受上天的使命,恩泽广施无边,海外那些风俗不同的国家,辗转多重翻译来到中国的边关叩开塞门,请求进献、拜见天子的,多得难以说尽。臣下百官都尽心歌颂天子的德行,尚且不能详尽地表露自己的心意。而且贤能的士人没有得到任用,这是君王的耻辱;君王圣明而他的功德没能得到传扬,这是相关官员的过错。而且我曾经做过史官,要是将天子圣明的德行搁置一旁而不去记载,埋没掉功臣、世家及贤能大夫们的功业不去加以传述,忘却先父临终时的遗言,就是最大的过错了。我所做的只是缀述旧事,整理好其中世代相传的内容,并非是所谓的创作。而您将这些比作《春秋》,就错了。”
于是司马迁按照次序论述编写这些史文。七年之后,太史公由于为李陵申冤而遭致大祸,被关入监狱。太史公就慨然长叹说:“这是我的罪责啊!这是我的罪责啊!身体残毁了,已经没什么用了!”退一步冷静地想想说:“《诗》《书》文字不多且含意隐晦,是因为作者是想表达自己内心的思虑。过去周文王被商纣王囚禁在羑里,推演出了《周易》;孔子被围困在陈、蔡之间,作出了《春秋》;屈原遭到放逐,着成了《离骚》;左丘明双目失明,写出了《国语》;孙子惨遭膑刑,论述出了《兵法》;吕不韦被贬徙到了蜀地,世上才得以留传《吕氏春秋》;韩非被囚禁到秦国,写出了《说难》《孤愤》等名篇;《诗经》三百多篇,大概也是圣人贤士阐发愤懑之情而创作出的。这些人都在心中聚积了某种郁闷和忧愁,无法通畅地表达出来,所以才追论往事,思考未来。”于是就这样记述了自陶唐以来的历史,一直到天子获得麒麟那年为止,并从黄帝开始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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