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666 » 《型世言》 > 第八回 矢智终成智 盟忠自得忠 > 第2节

第八回 矢智终成智 盟忠自得忠 第2节

囚禁半年,不料永乐爷封为燕王,在北平,因朝中齐尚书、黄太常虑诸王封国太大,兵权太重,要削他们封国,夺他们兵,废了周王、齐王,渐次及燕,以致起兵靖难,取了蓟州,破了居庸,攻下怀来,天下震动。其时朝廷差长兴侯耿炳文为将,督兵三十六万,前往征讨。高御史因上本道:“教谕程济,明于占候,谙于兵机,乞放他从军自效。”建文君准奏,即便差官召他入朝,升他为翰林院编修,充军师,护诸将北征。程编修谢了恩回家,夫妻相见,犹如梦中,各诉苦楚,共说高御史好处。正欲去拜谢,只见高御史已来拜望。程编修即忙出见,谢他周给。高御史道:“这是朋友当然,何必称谢。但只是北方兵起,已如兄言,不知干戈几时可息?”程编修叹息道:“仁兄,小弟时观星象,旺气在北,南方将星暗汶无色,胜负正未可知。”高御史道:“以兄大才,借著帷幄,必能决胜,勿负国家!”程编修道:“知而不言,罪在小弟。言如不用,弟亦无如之何!”两个别了。

这厢自听耿总兵择日出师,随军征讨,大兵直抵真定。程编修进见道:“敌兵虽屡胜,然人心尚未归。况辽东杨总兵、大宁刘总兵各拥重兵,伺其肘腋,未敢轻动。公不若乘此兵威,直抵北平,三面受敌,可以必胜!”不知这耿总兵长于守城,怯于迎战,且道自是宿将,耻听人调度,止将兵分屯河间、鄚州、雄县等处,不料靖难兵乘中秋我兵不备,袭破雄县,并取鄚州,直攻真定,杀得耿总兵大败入城。朝中闻知,召回耿总兵,另用曹国公李景隆。不知这曹国公又是个膏粱子弟,不谙兵机,又且愎谏自用,忮刻忌人。始初闻知耿总兵不听程编修,以致失律,便依他言语,乘靖难兵在大宁,乘虚攻他北平。及至都督瞿能攻破张掖门,反又恐他成功,传令候大兵同进。一夜之间,被燕兵把水淋了城上,冻得铁桶一般,如何攻打!军士们又日在雪中,冻得手足都僵,如何会战!那些靖难兵马都是北人,受惯寒苦,全不在心上。先是燕王提攻大宁兵来救,次后城中杀出,内外夹攻,景隆大败而走。后复战于白沟河,先胜后败。随走济南,被围三月。程编修与铁参政、盛统兵出奇战却。内召还景隆,以盛庸为将,编修遂与景隆还京师。

四年正月,复与魏国公徐辉祖率师援山东。四月,在齐眉山下大破靖难兵。魏国公与何总兵福、平总兵安都议勒石纪功,建碑齐眉山下,以壮军威。碑上尽载当日总兵与参赞力战官员姓名。竖碑的晚些,程编修独备牲醴,暗暗去祭那石碑。众人都道他不知捣甚鬼。不料就是这年,朝中道京师无人,召魏国公与程编修还朝。何总兵无援,不能守御。靖难兵长驱过此山,燕王爷见这新碑,问是甚么碑,左右答道:“是南兵纪功碑。”燕王爷听了大怒,道:“这厮们妄自矜夸,椎碎了!”只见帐前力士飞也似来,才椎得一下,又一个内侍跑来,道:“不要敲!爷叫抄碑上名字哩。”书写的来抄,碑上早已敲去一片,没了一个名字,却正是程编修的。后边这些碑上有名的,都不得其死,却不知有程编修。六月,各处兵降的降,败的败,靖难兵直至龙潭,又至金川门。曹国公各王献了门,京师大乱。此时程编修在京,忙对夫人说:“我将顾君,势不能顾卿矣。卿自为计。”夫人道:“妾计在一死,断不贻君之羞,烦君内顾。”言罢掩泪进房,解下系腰丝绦,悬梁自缢身死。正是:

莫因妾故萦君念,

孰识吾心似若坚。

一死敢随陵母后,

好披忠赤亟回天。

这边程编修竟奔入宫,只见这些内侍多已逃散,没人拦挡,直入大内。恰是建文君斜倚宫中柱上,长吁浩叹,道:“事由汝辈作,今日俱弃我去,叫我如何?”望见程编修,道:“程卿何以策我?”编修道:“燕兵已入金川门,徐、常二国公虽率兵巷战,料也无济于事了。陛下宜自为计。”建文君道:“有死而已!”只见里面马皇后出来,道:“京城虽破,人心未必附他。况且各处都差有募兵官员,又有勤王将士,可走往就之,以图兴复。岂可束手待毙!”建文君道:“朕孤身如何能去?”程编修道:“陛下如决计出逊,臣当从行。”马后便叫宫人里边取些金珠,以备盘费。建文君便将身上龙衮脱去。早宫人已拿一匣来至,打开一看,却是杨应能度牒一张,剃刀一把。建文君见了,道:“这正是祖爷所传,诚意伯所留,道后人有大变开此,想端为今日,朕当为僧了。急切得何人披剃?”程编修道:“臣去召来。”这边马后另取金珠,那边程编修竟奔到兴隆寺,寻了主僧溥洽,叫他带了几件僧行衣服,同入大内,与建文君落了发,更了衣。建文君对溥洽道:“卿慎勿泄!”溥洽叩首道:“臣至死不言。”先出宫去了。建文君对马后垂泪道:“朕不能顾卿了!但北兵入城,寻朕不得,必至研求,卿何以隐之?”马后道:“圣上只顾去,臣妾当作诳楚之韩成,断不作事文之怀嬴!”两下痛哭分手。建文君为僧,程编修改装作一道人,从宫中地道里出天坛去了。正是:

天意潜移不可留,

衮衣难驻旧神州。

飘零一似云无蒂,

冉冉随风度岭头。

这厢马后送了建文君,便回入宫中,将当时在侧边见闻的宫人尽驱入宫,闭了宫门,四下里放起火来。马皇后着了衮冕,端坐火中而死。

几年硕德正中宫,

谁料今来国运终。

一死不辞殉国事,

化烟飞上祝融峰。

此时靖难兵已入城,见宫中火起,都道是建文君纵火自焚,大家都去拥立新君,护从成祖谒了陵,登极。当日群臣有不肯归附自尽的,有那周是修一起;不肯归附逃去的,有御史叶希贤一起;成祖所指名做奸党族灭的,方文学一起;还有高御史翔,他知北兵入城,着人去寻程编修,只见回复道:“程编修不知去向,只有夫人自缢在房,尚未收敛。”高御史道:“程君果以智自全了。”拿出几两银子,着人去殡敛程夫人,葬于燕子矶隙地,立石纪名。闻道宫中火发,建文君自焚,就制了斩衰,入宫哭临。恰遇着成祖登极之日,成祖见了大恼,道:“你这干奸臣作此举动,殊是可怪!”高御史道:“先君初无失德,今日宾天在殿下。虽云叔侄,犹是君臣,当为举哀发丧。自不行礼,反责行礼之臣?”成祖道:“他今日之死,俱是你们奸党陷他,还来强词!”叫:“驱出斩首!”高御史道:“我之此来,自分必死!但我死正从先君于九泉,日后你死何以见祖宗于地下?”便放声大骂。成祖越恼,传旨剐在都市,还又将他九族诛灭。可怜高御史:

酬君宁惜死,为国不知家。

义气凌云直,忠肝伴日斜。

不说高御史身死。话说建文君与程编修两个离了京城,还拜辞了皇陵,好生凄惨。两个商议,建文君主意道:“齐、黄二人在外征兵,又苏州知府姚善、宁波知府王琎、徽州知府陈彦回俱各起兵,不若投地以图恢复。”程编修道:“北兵入京,圣上出逊,上下人心解体,小人贪功害正,臣还虑此数人不免,如何能辅助圣上?不若且避向湖广不被兵之处,徐图机会。”建文君道:“似此仅可苟免一身,何如一死为愈!”两个只得向湖广进发。那建文君在路上呵:

水泻辞宫泪,山攒失国眉。

野花皆惹恨,芳草尽生悲。

只见建文君对程编修:“如今我你在路,也须避些嫌疑。以后你只称我师父,我只叫你做程道者,君臣二字再休题起了。”说罢,泪如雨下。道者见了,说:“人都道出家离烦恼,师父这烦恼是离不得的。但似这等悲哀郁抑,也是惹人疑处。师父还宜节哀。”建文道:“当日龙楼凤阁,今日水宿山栖;当日弁冕衮衣,今日缁衣皂笠,忧愁之极。也不想珍馐百味,粉黛三千,但想起祖爷百战,挣这天下,我又不曾像前代君王荒淫暴虐,竟至一旦失了,云水为僧,才一念及,叫我如何消遣!”两个反又悲伤了一番。于路一应肩挑行李,借宿买饭,俱是程道者支撑。后边建文君知道马皇后死于火,程道者访知他妻自缢,高御史不屈被刑,草草备了些祭礼,深夜在旷野之处祭奠了一番。以后凡遇春秋,高皇、太后、懿文太子、皇妃忌辰,俱各把些麦饭山蔬祭献。

本篇未完,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