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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长舌妾狐媚惑主 昏监生鹘突 休妻 第3节

众伙伴道:“你还要做甚么?”青梅道:“除了做姑子,我只做鬼罢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对着刘夫人学了。

刘夫人道:“我就依着这个风妮子,叫他做姑子!我就看着他要和尚、要道士,叫官拶 [拶(zǎn)——施加夹手指的刑罚。] 不出尿来哩!你教他看往咱家走动这些师傅们,那一个是要和尚要道士的?你叫他指出来!”伙伴道:“俺们也就似奶奶这话问他来,他说:‘往咱家来的这些师傅们,那一个是不要和尚不要道士的?你也指出来!’”刘夫人道:“了不的,了不的,这丫头风了!毁谤起佛爷的女儿们来了!不当家 [不当家——后文也作“不当家豁拉的”。等于说罪过。] ,不当家,快己他做道袍子,做唐巾,送他往南门上白衣庵里与大师傅做徒弟去!”拿黄历来看,四月八就好,是洗佛的日子。赶着那日,买了袍,办了供,刘夫人自己领了青梅,坐轿到了庵里。大师傅收度做了徒弟。上面还有一个姓桂的师兄,叫做海潮,因此就与青梅起成海会。

谁知自从海会到庵,妨克得大师傅起初是病,后来是死,单与那海潮两兄弟住持过活。海会没了师傅,又遂了做姑子的志向,果然今日尚书府,明朝宰相家,走进走出。那些大家奶奶们见了他,真真与他算记的一些不差。且又不消别人引进,只那刘家十亲九眷,也就够他“周流列国,辙环天下,传食于诸侯”了。晁家新发户人家,走动是不必说了。就是计氏娘家,虽然新经跌落,终是故旧人家。俗话说得好:“富了贫,还穿三年绫。”所以他还不曾堵塞得这姑子的漏洞,这海会也常常走到计家。这将近一年,因晁大舍不在家中,往计氏家走动觉得勤了些,也不过是骗件把衣裳,说些闲话,倒也没有一些分外的歪勾当做出来。

后边又新从景州来了一个尼姑,姓郭,年纪三十多岁,白白胖胖、齐齐整整的一个婆娘,人说他原是个娼妇出家。其人伶俐乖巧,能言会道,下 [下——歇宿;居停。] 在海会白衣庵里。海会这些熟识的奶奶家,都指引这郭尼姑家家参拜。因海会常往计氏家去,这郭尼姑也就与计氏甚是说得来。

谁说这郭尼姑是个好人,件件做的都是好事?但是这个秃婆娘伶俐得忒甚,看人眉来眼去,占风使帆。到了人家,看得这位奶奶是个邪货,他便有许多巧妙领他走那邪路;若见得这家奶奶是有正经的,他便至至诚诚,妆起河南程氏两夫子 [河南程氏两夫子——北宋著名理学家程颢、程颐兄弟。二人俱为程朱理学的代表人物,河南洛阳人。] 的嘴脸来,合你讲正心诚意,说王道迂阔的话,也会讲颜渊请目 [颜渊请目——《论语·颜渊》:“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是孔子与弟子颜渊讲论仁德的话语。] 的那半章书。所以那邪皮的奶奶满口赞扬他,就是那有道理有正经的奶奶,越发说他是个有道有行的真僧,只在这一两日内就要成佛作祖的了。那个计氏只生了一叚不贤良、降老公的心性,那狐精虽说他前世是一会上的人,却那些兴妖作怪、争妍取怜、媚惑人的事,一些不会。所以晁大舍略略参商 [参商——参星和商星。参星在西,商星在东,此出彼没,永不相见。喻指对立,不相容。] 即便开手,所以一些想头也是没有的。郭尼姑虽然来往,那邪念头入不进去。

珍哥听了晁住娘子这些话,虽然没了法,不做声了,正还“兜着豆子——只是寻锅要炒”哩。恰好那时六月六日,中门内吊了绳,珍哥看了人正在那里晒衣裳,只见海会在前,郭尼姑在后,从计氏后边出来,往外行走。珍哥大惊小怪叫唤道:“好乡宦人家!好清门静户!好有根基的小姐!大白日赤天晌午,肥头大耳躲的道士,白胖壮实的和尚,一个个从屋里出来!俺虽是没根基,登台子,养汉接客,俺只拣着那像模样的人接!像这臭牛鼻子臭秃驴,俺就一万年没汉子,俺也不要他!”嚷乱得不休。

晁大舍正在西边凉亭上昼寝,听得这院里嚷闹,楞楞睁睁趴起来,趿了鞋走来探问。珍哥脱不了还是那些话数骂不了,指着晁大舍的脸,千忘八,万乌龟,还说:“怎么得那老娘娘子 [老娘娘子——山东方言,老年妇女的通称。等于说老太婆。] 在家,叫他看看好清门静户的根基媳妇才好!这要是我做了这事,可实实的剪了头发,剥了衣裳,赏与叫花子去了,还待留我口气哩!”晁大舍道:“是真个么?大晌午,什么和尚道士敢打这里大拉拉的 [大拉拉的——大模大样的;大摇大摆的。] 出去?”珍哥道:“你看这昏君忘八,没的只我一个见来?那些丫头媳妇子们正在天井晒衣裳,谁是没见的?”晁大舍问众人,也有雌着嘴不做声的,也有说道:“影影绰绰,可不是个道士和尚出去了?”也有说道:“那里是道士?是刘游击家的小青梅。”晁大舍道:“小青梅如今做了姑子,长的凶凶的,倒也像个道士。那个和尚可是谁?”回说道:“那和尚不得认的,和青梅同走,只怕也只是个姑子。”珍哥道:“呸!只怕你家有这们大身量肥头大脑的姑子!”晁大舍道:“不消说,小青梅这奴才惯替人家做牵头,一定牵了和尚,妆做姑子进来了!快叫门上的来问!”

那日轮该曲九州管门,问他道:“一个道士,一个和尚,从多咱 [多咱——山东方言,什么时候。] 进到后头?方才出去,你都见来没有?”曲九州道:“什么道士和尚!是刘奶奶家的小青梅和个姑子,从饭时 [饭时——山东方言,指吃早饭的时候。] 进到大奶奶后边去了,刚才出来。若是道士和尚,我为甚么放他进来?”晁大舍道:“那道士是小青梅,不消说了,那姑子可是谁?脱不了咱城里这些秃老婆你都认的,刚才出去的可是谁?”曲九州想了一想道:“这个姑子不德认的 [不德认的——即“不得认的”,不认得。后文常以“德”代“得”。] ,从来也没见他。”珍哥又望着曲九州哕了一口,骂道:“既不认的他,你怎就知他是个姑子?你摸了他摸!”曲九州道:“没的是和尚有这么白净,这们富态?”珍哥道:“若黑越越的穷酸乞脸,倒不要他了!”晁大舍跳了两跳,道:“别都罢了!这忘八我当不成!快去叫了计老头子爷儿两个来!”

去不多时,把老计父子二人,只说计氏请他说话,诓得来家。晁大舍让进厅房坐定,老计道:“姐夫来家,极待来看看,也没脸来。说小女叫俺父子说话,俺到后边。”晁大舍道:“不是令爱请你,是我请你来,告诉件事。”老计道:“告诉甚么?只怕小女养了汉了,替姐夫挣上忘八当了?”晁大舍道:“不是这个,可说甚么?你倒神猜,一猜一个着。”遂将小青梅牵着个白胖齐整和尚,大饭时进去,大晌午出来,人所共见(的话说了一遍)。——“你女诸凡不贤会 [不贤会——不贤惠。会,同“惠”,古典小说戏曲常用。] ,这是人间老婆的常事,我捏着鼻子受你的,你越发干起这事来了!俺虽是取唱的,那唱的入门为正,甚是尊尊贵贵的,可是《大学》上的话:‘非礼不看,非礼不听,非礼不走,非礼不说。’ [非礼不看四句——与这段话近似的话出自《论语》而非《大学》,参见本回注。作者在这里故意错引,以见晁源的不学无文。] 替我挣不上忘八。你那闺女倒是正经结发,可干这个事!请了你来商议,当官断己你,也在你 [在你——山东方言,你自己作主张,拿主意。] ;你悄悄领了他去,也在你。”

那老计从从容容的说道:“晁大官儿,你消停,别把话桶得紧了,收不进去。小青梅今日清早合景州来的郭尼子从舍侄那院里出来,往东来了,一定是往这里来了。那郭姑子穿着油绿机上纱道袍子,蓝第八回 长舌妾狐媚惑主 昏监生鹘突 休妻插图子,是也不是?没的那郭姑子是二尾子 [二尾子——山东方言,指两性人。尾,音yǐ。] ,除了一个屄,又长出一个屌来了?咱城里王府勋臣,大乡宦家,他谁家没进去?没的都是小青梅牵进和尚去了?你既说出来了,这块瓦儿要落地!你想你要说收兵,你就快收兵。小女也没碍着你做甚么!这二三年,也没叫你添件衣裳,吃的还是俺家折妆奁地内的粮食。你待要合我到官,我就合你到官讲三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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