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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祸患无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泄之机 第2节

丁利国回去,告诉了老婆子。老婆子说:“我们又没儿女,他又没有爹娘,况又是个廪膳相公,照管得他有个好处,也是我们两个的结果。”

到了后日,老婆子家里做下了饭,丁利国老早的出去卖了豆腐回家相等。只见麻从吾领了自己妻、子,三个来到家中。除了三口 [口——同本作“日”,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光身,也别再没有行李。

其妻约在四十岁之外,蓬头垢面,大脚粗唇。若只论他皮相,必然是个儠第二十七回 祸患无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泄之机插图歪人,麻布裙衫不整。其子只好七八周之内,顽皮泼性,掩口钝腮。如还依我形容,或倒是个长进孩子,补丁鞋,袜伶俜。

进得门来,望着丁利国两口子倒头就拜,满口的叫爹叫娘。却也丁利国两口子当真不辞,将那房子截了后半层与他住,多的与他做书房教书。人家有子弟的,丁利国都上门去绰揽来从学。出不起学钱的,丁利国都与他代出束脩。许过一十二两的额数,还有多馀不止。丁利国时常还有帮贴。其妻其子,一个月三十日,倒有二十五日吃丁家的饭。

这麻从吾倒也即如那五星内的天毛刑刃 [天毛刑刃——同本作“天毛行切”。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改。] 一般,入了垣,也便不甚作祟 [作祟——同本作“作崇”。“祟”与“崇”该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一住十年,渐渐的真像了父子一般。住到十一年上,麻从吾出了贡。丁利国教他把那所得作兴银子一分不动,买了十来亩地;其上京的盘费,京中坐监的日用,俱是丁利国拿出银子来照管。又与他的儿 [儿——同本作“见”。“兒”与“見”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麻中桂娶了媳妇。

麻从吾坐完监,考中了通判。丁利国管顾得有了功劳,拚了性命,把那数十年积趱的东西差不多都填还 [填还——找补;偿还。] 了他。点了两卯,选了淮安府管粮通判,同了妻子四口亲人,招了两个家人合几个养娘仆妇。其一切打银带、做衣裳、买礼物、做盘缠,都是丁利国这碗死水里舀,却也当真舀得干上来了。丁利国道:“一来连年的积蓄也都使尽,二则两口子都有年纪上身,婆子也做不得豆腐,老儿也挑不动担子,幸得有了这个干儿子,靠他养老过活,也用不着那家事。”约过麻从吾挈家先去,丁利国变卖了那房子合些家伙什物,随后起身。麻从吾到了任,料得丁利国将到,预先分付了把门的人,如家中有个姓丁的夫妇来到,不许传禀。

不多几日,丁利国携了老婆,一个太爷太奶奶,岂可没个人跟随?又雇觅了一人扮了家人。既到儿子任内,岂可不穿件衣裳?又都收拾了身命。将那几两变产的银,除了用去的,刚刚的只勾 [勾——通“够”。本书“够”多作“勾”。] 了去的盘缠。离淮安二十里外,寻了个主店住下,叫那跟来的人先到衙门上报知,好叫他抬出轿来迎接。

那跟去的人到了衙门口,一来是山里人家,原也不知事体;二来当真道是跟太爷的家人,走到衙门口大喝小叫。那把门的问了来历,知道是姓丁的两口子来了,把那跟的人掐了脖子往外一颡 [颡——同“搡”,用力推。] ,足足的颡了够二十步远。那人说道:“你通反了!我是老爷家里跟太老爷太奶奶来的,你敢大胆放肆!”那皂隶不惟不怕,一发拿起一根哭丧棒来一顿赶打,打得那人“金命水命,走头没命”。

丁利国坐在店内呆等轿马人夫。店主人果道是粮厅老爷的爹娘,杀鸡买肉,奉承不了。跟的人回去学了那个光景,许多人大眼看小眼的不了。店主道:“这淮安的衙役有些撒野,见他是外路来的生人,不问个详细就发起粗来。这管家见他不逊,也就不与他慢慢的详说,就跑回来了。待小人自去,自有分晓。”

那店主人恃了与衙门人熟识,走到那里问说:“今日是那位兄管门?怎么老爷的爹娘到了,住在我家,差了管家先来通报,你们却把他一顿棍赶回去,打了?这是怎说?如今太爷合太奶奶怒得紧,我所以特来与你们解救,还不快些通报哩!”把门皂隶说道:“老爷从两三日前就分付了,说:‘只这两日,如家中有两个姓丁的男女来,不许通报。’适我问那人,果是姓丁的两口子,甚么叫是太爷太奶奶!你也不要容留他,惹老爷计较,不是当耍!”说得那店主败兴而归,问说:“老爷姓麻,太爷怎么又姓丁了?”丁利国道:“实不瞒你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他所以认我们是他的父母。”店家说:“嗔道,原来脚根不正。老爷预先分付过了,待你们到此,门上不许妄禀。禀了要重责革役哩!”

丁利国听了这话,气得目瞪口呆。想道:“明日是初五日,他一定到总漕军门 [总漕军门——后文也称“漕抚”,即驻淮安的漕运总督,负责漕粮的取齐、上缴和监运,兼巡抚凤阳等处。这里指漕运总督的衙门。] 去作揖。我走去,当街见了他,看他怎的。”过了一晚,清早起来梳洗了,雇了一只船坐到城外,进了城,恰好府官出来,都上 [上——山东方言,去。同本作“土”。“上”与“土”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军门作揖。头一顶轿是太守,第二顶轿是同知,第三是麻从吾合推官的两顶轿,左右并行。麻从吾穿了翠蓝六云锦绣,雪白的银带;因署山阳县印,拖了印绶;张了翠盖,坐了骨花明轿,好不轩昂。丁利国正要跑将过去,待扯住他的轿子与他说话,被他先看见了,望着丁利国笑了一笑,把嘴扭了一扭,丁利国随即缩住了脚。麻从吾叫过一个快手去,分付道:“那一个穿紫花道袍戴本色绒錾子巾的,是我家乡的个邻舍,你问他下处在那里,叫他先回下处去,待我回衙去有处。”那人把丁利国让得回了下处。

麻从吾作揖回来,进到衙内,合他老婆说了,要封出十两银子,打发他起身。老婆说道:“你做了几日的官,把银子当粪土 [粪土——同本作“粪上”。“土”与“上”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一般使?这银子甚么东西,也是成十来两家送人的!”麻从吾道:“依你送他多少?”老婆说:“少是一两,至多不过二两!”麻从吾道:“也要够他盘缠回去才好。”老婆说:“是我们请他来的?管他盘缠够与不够!”

两口子正在商量,恰好儿子麻中桂走到,问说:“爹娘说些甚么?”老婆道:“家里姓丁的两口子来了,你爹要送他十两银子,我说怎么把银子当了粪土?主意送他二两够了。”麻中桂问说:“是那个姓丁的两口子?”老婆说:“呸!家里还有第二个姓丁的哩!”麻中桂道:“莫不就是丁爷丁奶奶么?”老婆说:“可不是他,可是谁来!”麻中桂问说:“如今来在那里?怎么还不差人接进衙来?慢慢打发饭钱不迟,何必先送银子出去?”老婆道:“呸!这合你说忽 [说忽——等于说说诳话,开玩笑。] 哩!送二两银子与他,就打发他起身!接他进衙里来,你还打发得他去哩!”麻中桂道:“你还待要打发他那里去?他养活着咱一家子这么些年,咱还席 [还席——回复对方情分的意思。] 也该养活他!下意的 [下意的——山东方言,忍心。] 送二两银子,也不叫他住二日,就打发他家去!怎么来!没的做一千年官,不家去见人么?”老婆说:“你看这小厮,倒好叫你做证见!他养活咱甚么来?你爹教那学,使得 [使得——山东方言,累得。] 那口角子上焦黄的屎末子,他顾赡咱一点儿来!” 麻中桂道:“他只怕没顾赡爹和娘,我只知道从八岁吃他的饭,穿他的衣裳,他还替娶了媳妇子。他可着实的顾赡我来!”麻从吾道:“依你怎么处罢!”麻中桂道:“依了我,接他公母两个老人家进衙来住着,好茶好饭的补报他那恩。死了,咱发送他。”老婆说:“他姓丁,咱姓麻,僧不僧,俗不俗,可是咱的甚么人?养活着他!”麻中桂道:“他姓丁,咱姓麻,咱是他甚么人?他成十一二年家养活着咱,还供备咱使银子娶老婆的!”老婆说:“我的主意定了,你们都别三心两意,七嘴八舌的乱了我的主意!快叫人封二两银子来,打发他快走!”麻从吾道:“打哩他嫌少不肯去,在外头嚷嚷刮刮的。这如今做了官,还同的那咱做没皮子光棍哩?”老婆照着麻从吾的脸哕了一口屎臭的唾沫,骂道:“见世报的老斫头的!做秀才时不怕天不怕地的,做了官倒怕起人来了!他嚷嚷刮刮的,你那夹棍板子封皮封着哩?”麻从吾道:“没的好夹他打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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