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关大帝泥胎显圣 许真君撮土救人 第2节
谁知人也就都晓得,渐渐的又来了好几个人,都有器械,齐纳了一声喊,扑 [扑——同本作“樸”。“撲”与“樸”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到跟前。仔细一看,却是庄头上庙里的关老爷,手内提了那把大刀,刀上血糊淋拉的。地上倘着两半截人,倒下头去细看,真真的严列星,有甚岔路?斧子、掀、撩在身旁,材盖、材身丢在两处。众人都跪下磕了关老爷的头。严列宿要收那尸首回去,众人说:“这样异常的事,还要报官相验尸首,且不要那动 [那动——同“挪动”。] ,这一夜且轮流守住了。”有回去的,进到庙中,神坐上果然不见了关老爷。看那周仓,手内的刀却没了,也走到庙门槛内,一只手扳了那门框,半截身子扑出门外,往那里张看。
乡约 [乡约——同本作“乡的”。“约”与“的”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地方连夜挨门进城,传梆报了县官。即时催办夫马,县官亲来仔细验看。用猪羊祭了,依旧将那泥像两个人轻轻的请进庙去,站在神位上边。哄动了远近的人,起盖了绝大的庙宇。那新妇周氏,方将被骗的原委仔细说出,县官与挂了烈妇的牌扁。严列宿也还置了棺 [棺——同本作“官”,据文意酌改。] 木,埋葬了四叚臭尸。这等奇事,岂不是从洪濛开辟以来的创见?若不是新近湖广蕲州城隍庙内的泥身鬼判白日青天都跑到街上行走,上在通报,天下皆知的事,这关圣帝君显灵,与那闻见不广的说,他也不肯相信。
只看当初那明水的居民,村里边有这样一位活活的关老爷在那里显灵显圣,这也不止于“如在其上” [如在其上——与下文的“如在其左右”皆出自《中庸》。] ,明明看见坐在上边了;不止于“如在其左右”,显然立在那左右的一般。那些不忠不孝、无礼无义、没廉没耻的顽民,看了这严列星与那老婆赛东窗的恶报,也当急急的改行从善,革去歪心。关老爷是个正直广大的神,岂止于不追旧恶,定然且保佑新祥。谁知那些惷 [惷——同“蠢”。] 物,闻见了严列星两口子这等的报应,一些也没有怕惧,伤天害理的依旧伤天害理,奸盗诈伪的越发奸盗诈伪,一年狠似一年,一日狠似一日。说起“天地”两字,只当是耳边风;说到关帝、城隍、太山圣母,都只当对牛弹琴的一般。
当初只有一个麻从吾跷蹊古怪,后来又只一个严列星无所不为,人也只说得有数,天也报应得快人。到了这几年之后,百姓们的作孽,乡宦们的豪强,这都且不要提起,单且只说读书的学校中,如那虞际唐、尼集孔、祁伯常、张报国、吴溯流、陈骅这班禽兽,个个都伤败彝伦起来。若要一一的指说他那事款,一来污人的口舌,二来赃 [赃——“脏”的借字。] 人的耳朵,三则也伤于雅道,四则又恐未必都是那一方的人,所以不忍暴扬出来。但这班异类,后来都报应得分毫不爽,不得不微微点缀 [点缀——同本作“点掇”。“缀”与“掇”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那些普面的妖魔鬼怪,酿得那毒气直触天门,熏戗得玉皇大帝也几乎坐不稳九霄凌虚宝殿,倒下天旨,到了勘校院普光大圣,详确议罚。
谁知这人生在世,原来不止于一饮一啄都有前定,就是烧一根柴,使一碗水,也都有一定的分数,连这清水都有神祇司管,算定你这个人,量你的福分厚薄,每日该用水几斗,或用水几升,用够就罢了,若还洒泼过了定住的额数,都是要折禄减算,罪过也非同小可。可见这人生在那有水的去处,把水看得是容易不值钱的东西,这那孟夫子也说是“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 [“昏暮”句——语出《孟子·尽心上》,意思是说,黄昏夜晚敲别人的门求水和火,没有不给予的,因为水和火极多。] ,你却不知道那水也是件至宝的东西,原该与五谷并重的,也不是普天地下都一样滔滔不竭的源流。
就是山东,古称十二山河,济南如跑突、芙蓉等七十二泉 [七十二泉——同本作“此十二泉”,据文意校改。] ,这等一个水国,河润也该十里。西南五十里内便有一个炒米店,那周围有四五十里之内,你就掘一二万丈,一滴水泉也是没有的,往来百里,使驴骡驮运。这个所在又是通泰安的大路,春秋两季,往泰安进香的一日成几十万人经过,到了这个地方,不要说起洗脸,就要口凉水呷呷救暑,也是绝没有的。
就是济南的合属中,如海丰、乐陵、利津、蒲台、滨州、武定,那井泉都是盐卤一般的咸苦。合伙砌了池塘,夏秋积上雨水,冬里扫上雪,开春化了冻,发得那水绿威威的浓浊,头口也在里面饮水,人也在里边汲用。有那仕宦大家,空园中放了几百只大瓮,接那夏秋的雨水,也是发得那水碧绿的青苔,血红色米粒大的跟斗虫 [跟头虫——孑孓的俗称,即蚊子的幼虫。这里指一般所说的鱼虫。] ,可以手拿。到霜降以后,那水渐渐澄清将来,另用别瓮逐瓮折澄过去,如此折澄两三遍,澄得没有一些滓渣,却用煤炭如拳头大的,烧得红透,乘热投在水中,每瓮一块,将瓮口封严,其水经夏不坏,烹茶也不甚恶,做极好的清酒,交头 [交头——前后相接,以旧接新的意思。] 吃这一年。
如河南路上甚么五吉、石泊、徘徊、冶陶、猛虎这几个镇店,都是砌池积水。从远处驮两桶水,到值二钱银子;饮一个头口,成五六分的要银子。冶陶有个店家婆,年纪只好二十多岁,脏得那脸就如鬼画胡 [鬼画胡——形容脸上的污垢像小鬼拿了笔乱画的一般。] 一般,手背与手上的泥土积得足足有寸把厚。那泥积得厚了,间或有脱下块来的,露出来的皮肤却甚是白嫩。细端详他那模样,眼耳鼻舌身,煞实的不丑。叫了他丈夫来到,问他说:“那个妇人这等渥浞 [渥浞——同“龌龊”。] ,擀饼和面,做饭淘米,我们眼见,这饭怎么吃得下去?”那人说道:“这个地方,谁家是有水来洗脸的?就是等得下雨,可以接得的水,也还要接来收住。只是那地凹里收不起的,这才是大小男妇洗脸洗手的时候哩!”只得加了二分银子与他,逼住了叫他洗脸洗手,方才许他和面淘米。谁知把那脸洗将出来,有红有白,即如一朵芙蓉一般;两只胳膊,嫩如花下的莲藕,通是一个不衫不履淡妆的美人。
再如山西,像这样没水的去处比比都是。单说一个平顺县,离潞安府一百里路,离城五里外,止有浅井一孔,一日止出得五桶水。有数:县官是两桶,典史、教官各一桶,便也就浑浊了。这是那夏秋有雨水的时节,方得如此;若是旱天,连这数也是没有的。上面盖了井庭,四面排了栏栅,专设了一名井夫昼夜防守,严加了封锁。其馀的乡绅庶士,休想尝尝那井泉的滋味,吃的都是那池中的雨雪。若是旱得久了,连那池中都枯竭了,只得走到黎城县地方,往来一百六十里路。大人家还有头口驮运,那小人家那得头口,只得用人去挑。不知怎样的风俗,挑水的都尽是女人。虽是那妇人都也似牛头马面一般,却也该叫他挑水,毕竟也甚可怜。
看了这等干燥的去处,这水岂是好任意洒泼的东西?说起那明水的会仙山上数十道飞泉,两三挂水帘,龙王庙基的源头,白云湖浩渺无际,谁还顾说这水是不该作践的,作践了要罪过人子如此等念头?且是大家小户都把水引到家内,也不顾 [不顾——同本作“不过”,据文意酌改。] 触犯了龙王,也不顾污浊了水伯,也不顾这水人家还要做饭烹茶,也不顾这水人家还有取去敬天供佛。你任意滥用罢了,甚至于男子女人有那极不该在这河渠里边洗的东西,无所不洗。致得那龙王时时奏报,河伯日日声冤,水官大帝极是个解厄赦罪的神灵,也替这些作祸的男女弥缝不去,天符行来查勘,也只得直奏了天廷。所以这明水的地方,众生诸恶,同于天下,独又偏背了这一件作践泉水的罪愆。于是勘校院 [勘校院——同本作“较勘院”,据上文校改。] 普光大圣会集了三十 [三十——同本作“二十”,据下文校改。] 天曹,公议确报的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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