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忏罪 白姑子造孽渔财 第2节
素姐唬得战兢兢的道:“实不敢相瞒,就是俺这家里。昨日清早,我到后边解手,门已关了,及至回来开进门去,从房里一个大们子 [大们子——山东方言,今作“大黄们儿的”、“大行每”。大为“大黄”、“大行”的语音脱落,子为“的”字的音变。等于说很大的、老大不小的。] 鹞鹰,照着我劈面一翅膀,飞了出去。我如今这两个眼珠子就像被人挖去的一般疼。白师父,你好歹快寻门路救我,我恩有重报。”白姑子道:“好俺嫂子!你不早合我说,哄的我把话都说尽了,可是叫你见怪。这事也不一律,若是大嫂,情管没帐。久闻的狄大嫂甚是贤德,孝顺翁婆,爱敬丈夫,和睦乡里,怎么得遭这们显报?只怕还为别人。”
素姐说道:“我自己忖量,也不该遭这等的事。我又没甚么不孝顺公婆,那昝俺婆婆没了,瞒不的你,我没替他戴白鬏髻、穿孝衣么?就是在汉子身上有些差池 [差池——差错。同本作“差他”。“池”与“他”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也不过是管教他管教,这没的就是甚么大罪不成?既是天老爷没眼偏心,可是说那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哩?白师父,你只是寻法救我便是。”白姑子道:“你既是叫我救你,我也不敢虚套子哄你。你这罪过犯的较重大些,光止念经拜忏当不的甚么事。就相阳间的人犯下那死罪不赦的天条,那差不多的分上按捺不下来,务必要寻那当道显要的分上才好。你这个得请十位尼僧 [尼僧——同本作“女僧”。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改。] ,七昼夜捧诵药师佛老爷的宝经一万卷,你自己心里一些的恶念不生,斋戒沐浴,不住声昼夜七日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念一声佛,磕一个头。完了七昼夜功德,还得请下观音奶奶来面问他讨个下落,阎王依与不依,再好安插。”
素姐说:“就依白师父所说。可在那里设坛?”白姑子道:“只得就在咱家设坛才好。或在前边厅房里边,或就在这天井里搭棚也可,却早起后晌吃斋吃茶,添香点烛的多也方便。”素姐说:“在我家里倒也便易 [便易——山东方言,方便。] ,只是俺公公那老獾叨的唂唂哝哝,我受不的他琐碎。不然就在你那莲华庵倒也方便。就在佛爷殿上,那样省事。”白姑子道:“这也可以,你再自己算计。我且回庵去,明日再来合你商量建醮的日子,请的师父,定的经数。”说着,作别起身。素姐仍叫薛三省媳妇跟了白姑子,又叫了个觅汉点着火把,狄希陈也同着送了白姑子家去。
白姑子夜间一宿不曾合眼,碌碌动算计起发骗钱。次早起来,净洗了面,细细的搽了粉,用靛花擦了头,绵胭脂擦了嘴,戴了一顶青纬罗瓢帽,穿了一件栗色春罗道袍,天蓝纻丝趿鞋,白绒袜,跟了徒弟冰轮,早来到素姐房内。素姐叫厨房预备斋饭管待。白师父师徒一面同素姐合狄希陈打单 [打单——开列使用物品的清单。同本作“打算”。此依连图本,据李本校改。] 建醮,算计是白姑子合冰轮,水月庵秦姑子超凡、傅姑子妙莲,观音堂任姑子水云、惠姑子尧仁、祁姑子善瑞、刘姑子白水,地藏庵楚姑子阳台、管姑子宝僧,共是十位尼姑,就在莲华庵殿上启建道场,一连七个昼夜,齐诵一万一千遍《药师王佛真经》。素姐说:“怎么又添一千卷?有这个零头却是怎说?”白姑子道:“你昨日对着我骂了你公公一声‘老獾叨的’,这一句不得一千卷经,怎么忏悔得过来?”素姐说:“爷哟!这是我的口头语儿,没的也是罪过么?”白姑子道:“这个我不强你。你要自己打得过心去,不消念得一千卷也就罢了。”素姐说:“我是这般问声,怎么不念?”
白姑子道:“这经钱,要是论经数也可,或是包日子也可。斋是你管,忏钱、灯斗、供献、香烛、茶酒、拜忏,一条新手巾,一条新红毡,撇钹六尺新布,画字的礼儿,发七遍文书的利市,迎佛送佛的喜钱,取回佛旨来的谢礼,这都在外。”
素姐道:“这先明后不争的极好。论经数是怎么算,包日子是怎么包,你先说说我听。”白姑子道:“这《药师经》可长,同不得《心经》短,一个人尽力诵,一日诵不得十卷。诵这一卷,要一分五厘。十卷一钱五分,一百卷一两五钱,一千卷十五两,一万卷一百五十两银,又是一千卷,共该经钱一百六十五两。别项使用,就只取回佛旨来的谢礼,得四两也罢,五两更好看些。别的都厚薄随人,没有一定的数儿。狄大嫂,没的你是别人?这几位师父们没的是世人么?他们也不好按着数儿要的,我住持着,每卷只做一分。俺师徒两个替狄大嫂赠二千卷,不敢领经钱,这不又去了二十两?叫他们把那一千卷零头儿搭上别要算钱,这不又去十两?共是八十两银子的经钱够了。”素姐道:“这八十两银子也不打紧,俺婆婆死后留下几两银子,我且拿出来买命,我留下待怎么?只是你师徒二人,怎好(有)叫你干念了经的理?我也还照数送上。就是那一千卷也仍要算钱。”白姑子道:“俺师徒两个断不可算上,就没个厚薄了?”
素姐道:“你只虔诚建醮,救了我的命,我愁没钱使么?俺公公六七十的人了,能待几日?只天老爷看一眼儿,叫他早挺些时脚,那个不是我的?要是我不得这命,就是俺婆婆留下的这几两银子,我不豁撒 [豁撒——挥霍、抛洒、尽着使用的意思。] 他个精光,我待开交哩?”白姑子道:“狄大嫂,你说的极是。你这们好心,其实也不必念经,佛爷也是该保护你的。但请的这几位师父,他各人家都顶着火烟,靠着身子养家的。既是要建七昼夜道场,可就要占住了他们的身子哩。他们家里都有徒弟合支使的人,却也都要吃饭。把这经资先与他们一半,好叫他们籴米买柴的安了家,才好一盼心 [一盼心——一门心思、专心致志。] 的念经。这日用的斋供,可是家里做了送去?可就在庵里叫人做罢?要是叫人在庵里做,倒也方便。有庵里使熟的个女厨老翟就好,他又不肯泼撒人家的东西。”
素姐问道:“就是咱这明水人家么?”白姑子道:“可不怎么?这就是翟福的媳妇子。”素姐道:“原来是他!他尝往俺家做菜。他娘姓强,俺只叫他‘老强婆子’ [俺只叫他老强婆子——同本作“俺只叫他走强婆子”,据文意酌改。] ,他又吃斋,又叫他‘老强道’。要是他倒也罢了,我每日供备着,那里做斋方便。得那庵里没有闲杂人才好,我好在那里住的。”白姑子道:“我那坐禅的屋里,那昝你没合张大嫂在里头吃茶么?那里头甚么闲人进得去?常年永智寺的和尚天空,俺这尼僧们不会写字,只得央他替俺写写榜合吊挂子,如今有了观音堂任师父会写了字,这男僧们影也不上门了。”素姐道:“得似这般清净,我在那里住着也极稳便。我如今先付你银五十两,每位师父且先付银五两安了家,好择日建醮。我这里收拾着往那里运米面食物。”
素姐开了厢,将他婆婆留下的银子取了一封出来,说是五十两,交付白姑子收去。白姑子道:“也待我打开这封,当了狄大嫂的面看一看。这是众人众事的事,万一有甚差池,他众人们只说我里头有甚么欺瞒夹帐的勾当。”一边将封拆开见数,是十个锞子,内中明白显着有四个黑锭,与那六锭迥然不同。素姐自幼不曾大见过甚么银子,倒没曾理论。这白姑子串百家门,见得多,知得广,单单的拿起一锭黑的来看:平扑扑焌黑的面子,死纣纣 [死纣纣——死拍拍。] 没个蜂眼的底儿。白姑子放在牙上啃了一啃,啃着软呼呼的,说道:“这不是银子,像是锡镴 [锡镴——熔铸的锡块。] 似的。”素姐挣挣的说道:“你再看别的何如?”拣了六锭真银,四个锡锞。
素姐倒也还疑是老狄婆子放上的,谁知这狄希陈是被唬破胆的人,白姑子只说了一句是锡镴,素姐只接过手来看了一看,他就焦黄了个脸,通没了人色,从裤裆里漓漓拉拉的流尿,打的那牙巴骨瓜搭瓜搭的怪响。素姐看了他一眼,说道:“了不得!这情管又是你这忘八羔子干的营生!我再看看别的,要是都换了假的,我还念你娘那屄经哩!”怒狠狠的又取了两封出来,一连拆开了封皮,每封里边都是四个锡锭。再把那七封取出 [取出——同本作“取由”。“出”与“由”盖因形近而讹,据文意酌改。] ,照例一般,那有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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