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2节
据谢正光《明遗民传记资料索引》中所收入的遗民范围来统计,见于董说诗文集的遗民有42位之多。这些遗民大部分活动于环太湖流域,有不少在遗民界盛享名气。如当时被称为海内三遗民之一的巢鸣盛就与董说往来密切,感情深厚。康熙五年(1666),董说游楚时,因误闻巢氏死讯而恸哭。归吴后,从嘉兴黄复仲处得知巢氏安然无恙又兴奋不已,“斜日半塘收别泪,春风石佛待重行”,“茗碗共持头共白,遮回判与尽三更”(《寄巢端明》)。后来董说还曾在嘉兴路上遇到这位“三十年来旧游”,“西风白日,执手长叹” [董说:《楝花矶随笔》卷下。] ,畅谈一宿而别。徐枋亦是海内三遗民之一,明亡后隐居,号称不与人接,但他与董说的关系其实很密切,董说入吴,一般都会去拜访他。徐枋在《怀人诗》自序中也说:“(董说)与余最善,向年冒雨访余于万峰。” [徐枋:《居易堂集》卷十七。] 这些遗民中还有不少为当时著名书画家,如王时敏、石溪、郭都贤、陶仲调、金孝章、王双白等。特别是王时敏和石溪,前者开创了山水画的“娄东派”,居清初画家“四王”之首,后者与清初著名画家石涛并称“二石”。这些交游与唱和显示了董说在清初环太湖流域遗民界的地位与声望。
董说三十八岁时正式落发灵岩。其师弘储取光芒四射、积灵涵蓄之意,命字月涵。月涵和尚深得弘储大师赏识,次年即被任命为书状,并很快成为灵岩首座。弘储大师是临济宗著名高僧,曾前后住持过台州天台国清寺、苏州灵岩崇报寺、嘉兴金粟广慧寺、湖南南岳福严寺等十个著名道场。作为一个极有民族气节的高僧,顺治三年(1646)后,他不仅在灵岩为东南沿海人士的抗清斗争出谋划策,而且网罗纳结遭受迫害的流亡者。弘储座下弟子号称千余人,其中有不少就是抗清失败无路可退的志士,另外还有一批是未直接参加抗清的遗民出家者。也就是说,弘储的千余弟子,非同太平年代的一般出家者,而是夹杂着一大批杰出之士。而董说不久就在弘储的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成了与熊开元、沈麟生并称的最出名的三人之一。
1661年5月,董说以灵岩首座身份住持苏州尧峰寺,敲石锄云,日拈提古人所未到,“五湖俊逸衲子,多裹粮从之” [纪荫:《宗统编年》卷三十二。] 。康熙丙午(1666)春二月,董说从其师游湘。这次游湘,董说结交了不少人物。舟过无锡宝安,弘储著名弟子去息和尚前来拜见。至武昌,郭都贤来相见,别于黄鹤楼下。郭氏是著名遗民,史可法、魏禧皆出其门。适三湘,上衡岳,遇有“楚陶三绝”之称的陶仲调于长沙,倾盖言欢。陶氏曰:“吾久疑文周彖象淆于传注家言,今读子《易发》,涣然冰释矣。”董说曰:“十年注《易》,千里浮湘,得仲调一人知己,何待后世子云哉!” [同9。] 在长沙,还会晤了著名遗民诗人黄周星。董说曰“此古之伤心人也” [周庆云:《南浔志》卷十八。] ,展《桑海遗民录》,黯然而别。
由于深受弘储赏识,董说名声日高。他不但与众多同门有诗文往还,而且身边也聚集了不少弟子。据初步统计,与董说交游的衲子有五六十人,著名者如碓庵晓青、卑牧式谦、熊开元、张有誉等。晓青与式谦均曾继席灵岩,尤其是晓青,不仅在遗民僧界有威望,亦能周旋于新朝。康熙南巡,曾特旨召见,并赐御制宸章。张有誉是天启二年(1622)进士,曾历官至户部尚书;而熊开元是天启五年(1625)进士,唐王时官至左佥都御史、随征东阁大学士。他们并为弘储重要弟子。董说与这些名僧的交往,显示了其在清初东南佛教界的影响。
弘储大师卒于康熙壬子(1672)九月。自其卒后,董说栖遁苕溪、洞庭之间,常孤身一人,浮舟水上,一般衲子难睹其面。唯碓庵晓青、卑牧式谦间携竹炉茗饵,相从于村涧溪桥边,系船作一日夕谈。1686年,董说示寂吴门夕香庵。
奇行怪癖
董说有各种奇行怪癖。他嗜做梦,嗜卧游,可以说是我国文学史上最奇异的梦癖者。因癖好梦,董说给自己取了不少与梦有关的号,如幻影宗师、梦史、梦乡太史、梦道人等,并刻成印章使用。入梦一般是无意识的,而董说却是经常有意识地让自己做梦。他贪恋名山胜水,为能在梦中游赏,就在房间四壁挂满山水画卷。在雨打芭蕉声中,面对四壁山水,悄然入梦。他还通过阅读名山志来导引入梦,《梦乡词》其二曰:“枕中一帙名山志,拣得仙岩次第游。”董说还曾利用家中多余的木头屋上架屋,借从高处遥望青山白云,来达到更好的卧游、梦游目的。董说简直日日在做梦。三十六岁时,他说自己“去日一万余,梦游三十六”(《前题自和》)。他几乎一天也离不开梦,其《梦乡散》曰:“人生百年无梦游,三万六千日,日日如羁囚。”
董说不仅日日刻意做梦,也非常有意识地记梦、藏梦。他深知说梦无征,故随笔而录。他声称自己是梦国的治理者,其治国措施之一是设立司梦使,谁要是做了梦,就口述以授司使。董说还建议设立专门的藏梦兰台,其台“高一尺而矩”(《梦乡志》)。董说记梦的成果就是有了梦书、梦文、梦诗。《昭阳梦史》收其梦31则,其首梦《天雨字》曰:“天雨字,如雪花,渐如掌,而色黑。余心语曰:‘天地开凿,此妖孽未有。’将蓍问羲皇,有男子高冠白衣,大奔走,呼曰:‘大奇观,大奇观!今日天雨字,乃一篇《归去来兮辞》也。’”这个奇特的梦得到了友人黄周星的赞赏。《病游记》《续病游记》则是他的两篇记梦散文,其中有一梦曰:“骑松枝,入市为牛,遇所憎,回牛,牛复为松,骤起千尺,而身在云中。”显然是揭示了不愿与世俗为伍的潜在意识。还有一梦曰:“梦客来访,自名苔冠,其首青青。”客人头上长满了绿色植物,是影射清代官员来求见吗?不得而知。董说的记梦之诗,更是多不胜数,“梦”字是董说《丰草庵诗集》中出现频率极高的字眼。
董说认为梦虽然假,但古来若无梦,天地之内将平凡无奇。明崇祯十六年(1643),他大张旗鼓地张罗成立梦社,要求社友在梦之次日,必须如实地将梦记录于尺纸,且“干支必详”,寄于“浔水之梦史”,也就是董说自己。他打算在数年后,对这些梦予以分类,析为百卷,编为《梦鉴》。在这一年的冬天,他还写作、刊刻了《征梦篇》,并寄发给社友。他对社友如何做梦居然也有具体指导,如出世梦的梦法是“骑日月而与天语,万云下流,蛟龙如鱼”;远游梦的梦法是“悬车束马,一刻万里,五岳周观”(《梦社约》)。董说征梦也有标准,不是一概并征,他只收梦之幽遐者。所谓“幽遐”,即“名山方外,瀑花林彩,足以涤人”。由于标准太高,也由于世上像董说这样的嗜梦者实在并无第二个,所以董说的征梦活动在他晚年时宣告流产。
梦是人在睡眠中的一种精神心理活动,是白天失去的快乐与美感的补偿,是作家心态的外化。董说个性中游的潜意识非常浓重,但现实中却因贫病而无法实现,而梦这种非现实的旅游无须雄厚经济作为后盾,也不需强壮体力作为支撑,且不费时日。因此董说在《梦乡词》中快乐地宣称:“合眼何曾是病夫,穿云屐子不教扶。春来五岳都游遍,笑杀宗家壁上图。”自在而逍遥的梦也是董说躲避明末黑暗现实及鼎革之际血雨腥风的最好去处。其《梦乡志》曰:“自中国愁苦,达士皆归梦乡。”梦是董说陶写忧愁、消解生命困苦的一种方法。
董说还有取名癖。据统计,董说的姓名字号有48个之多,可以说是世界上名号最多的文人之一。董说在佛门将近30年,因此不少名号与其佛门经历有关。如“林道人”是董说上灵岩前的自称;“月涵”为董说落发时其师所赐之字;“宝云”“尧峰”是董说曾住苏州尧峰山宝云寺,因以自称;“漏霜”为董说削发灵岩后之别号,寓瓦破霜飞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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