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雄又一次进谏说：“我曾听说过，没有一个君主不喜欢忠良正直的人而讨厌谄媚阿谀的人，然而历代的忧患没有一个不是因忠良正直而获罪，因谄媚阿谀而受宠，这可能是因为听取忠直的言词很难，听谄媚阿谀的话却非常容易的缘故。犯罪服刑，是被人心所厌恶的，而富贵宠荣，则是人们内心想要的，所以时俗风气都是做忠良正直的人少，习惯谄媚阿谀的人多。所以，令君主经常听到的，都是为他歌功颂德的赞美之辞，但批评他的错误的言辞，却很难听到，君主执迷不悟，以至于家国危亡。我拜读诏书，陛下眷念奶娘宋娥从前的恩德，要特别加以重赏。但是，根据尚书台所掌握的成例，没有给奶娘封爵食邑的制度，只有先帝时曾封奶娘王圣为野王君，而王圣造谣陷害，酿成了罢黜皇太子的大祸。她在世的时候，受到天下人的诅咒；离世时，天下人都拍手称快。夏桀王和商纣王贵为天子，但连奴仆都羞于跟他们为伍，这是由于他们的暴虐无道。伯夷和叔齐是卑贱的百姓，而王侯都争着与他们为伍，这是因为他们有崇高的品德。而今，奶娘宋娥亲身实行节俭，以身作则，朝廷文武百官和全国百姓，没有不仰慕的。然而，她竟然和王圣一样，封爵赐号，恐怕违反她本人的操守，不是她的愿望。我认为，只要是人心，按道理来说不会相差很远，奶娘也会心有不安，这个道理古今都是一样的。百姓对于王圣颠覆国家的祸害，记忆非常深刻，人民的性命，危如累卵，经常担心现在还会出现王圣这样的人，恐惧警惕之心并未消除，恐惧的言语还在口中不停地议论。请求陛下采纳我之前的建议，每年供奉奶娘一千万钱，对内足以尽恩爱的欢娱，对外可以不遭受吏民的责怪。梁冀的封爵不是紧要的事，应该等到度过这段灾难时期，再去讨论是否可行。”所以，梁冀的父亲梁商，辞退朝廷给梁冀的封爵，前后上书十几次，顺帝才答应。

夏季四月己亥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五月庚子日，顺帝下诏，让三公、九卿等朝廷大臣对朝政直言不讳地提出批评，并都要向朝廷推荐一位敦厚朴实的人。左雄又上疏说：“先帝封王圣为野王君，汉阳郡发生地震，现在陛下封宋娥为山阳君，京都洛阳又发生地震现象，所以女人掌权，灾难会很严重。我前后说了许多不合情理的话，是在于想提醒陛下注意，封爵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帝王可以因私情赏人钱财，但不能因私情赏人官爵，应当让奶娘宋娥归还封爵，用来阻挡灾异。现如今，梁冀已经高姿态地让还封爵，山阳君也应当尊重她原本的操守。”由于左雄措辞至为激烈诚恳，宋娥也十分畏惧，表示推辞。但是，顺帝仍眷恋不已，最终赐封。

这时，大司农刘据因为职事遭受谴责，他应召到尚书台，被人大声吆喝催促着快走，还遭受到杖击，鞭打。左雄上奏说：“九卿的地位，仅次于三公，在大臣行列中，行有佩玉的礼节，动有学校的礼仪。明帝时，才开始有扑打大臣的处罚，但这不是古代的制度。”顺帝采纳。从此，九卿不再受到杖击，鞭打。

戊午日，司空王龚被免官。六月辛未日，提升太常、鲁国人孔扶为司空。

丁丑日，京都洛阳的宣德亭出现地裂，长度为八十五丈。于是，顺帝召集三公九卿荐举的敦厚朴实之士，请他们思考对策，并特意向他们询问当代的弊病以及应该如何为政。李固回答说：“以前安帝破坏了传统的典章制度，给奶娘王圣封爵，导致王圣兴风作浪，以至于更改皇太子的继承地位，导致陛下陷入危险的境地，亲身感受到艰险。现在，陛下已经从困境中摆脱出来，高升帝位，天下人民仰望期待，渴望好的政策。政治腐败到了极点之后，更容易成就中兴的大业。的确是应该放宽胸襟，谋求实行善政。然而，人们还是议论说‘现在的事，同从前仍是一个样’。我在草泽民间，听到这种议论，痛彻心扉！自从汉王朝建立以来，到现在已经有三百多年，世代圣贤相继，一共有十八位帝王，有哪位帝王没有奶娘的恩情？难道都忘记给奶娘尊贵的封爵？只是由于害怕上天的威严，而又考查经典，在大义上不准许这样做，所以才没有给奶娘封爵。如今，纵然宋奶娘有显著的功绩，又有谨慎勤劳的美德，但是只要加以赏赐，就足以回报她的辛劳。如果分割土地，建立封国，确实是违背了汉朝的传统制度。据说宋奶娘之秉性非常谦虚，一定会推辞退让，陛下应该同意她辞让封国的高贵品德，成全她的万安之福。皇后、妃妾之家，之所以很少能够保全的原因，难道是他们天性自然邪恶吗？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封爵太尊，官位太高，又总揽权柄，天道厌恶满盈，但他们却不清楚自我抑制，所以导致衰败。先帝宠爱阎皇后和她的家属，封爵和官位赏赐得太快，所以没过多久便遭受大祸。正如《老子》所言：‘凡是前进太快的，后退时一定也非常快。’如今，梁商的女儿身为皇后，根据《礼经》所说的，天子不把妻子的父母当作臣属，所以，对梁商本人尊之以高爵，是可以的。但是，梁家的子弟晚辈却兼有荣誉和显贵，明帝永平年间和章帝建初年间的旧例，恐怕不是这样的。陛下应该命令步兵校尉梁冀，以及梁氏家族中担任侍中的人，退回至原来所居的黄门之官，让权力离开外戚，归还给国家，这难道不是一项美政吗？另外，诏书之所以禁止侍中、尚书以及宫廷中其他官吏的子弟，不能为吏，不得被州郡官府保举为孝廉，是因为他们手里掌握着威势与权力，可以私相请托的缘故。而中常侍在皇帝和皇后身边，他的声名和威势震慑天下，他们的子弟享受着俸禄，担任官职，完全没有限度，中常侍虽然表面上保持着谦让与沉默，不干预州郡官府，但是谄媚之徒望风举荐他们的子弟。从现在开始，也应为他们设立固定的禁令，与宫廷中其他官吏一样。以前，馆陶公主请求任命她的儿子为郎，明帝没有同意，只是赏给她一千万钱。明帝不在乎巨额的金钱赏赐，而在乎小小官位，这是因为若任命官吏失才，将可能会危及百姓。我又听闻，长水司马武宣、开阳城门候羊迪等，没有其他的功绩与德行，刚刚任命，没有经过试守一年，便直接担任职位，这虽然是个小失误，但却逐渐破坏了过去的规定。先朝圣王制订的法令制度，后代君主应该坚决地遵循，不管是政事还是教化，如果遭到破坏的话，一百年都难以恢复。《诗经》里说：‘君主反反复复，百姓尽受劳苦。’以讽刺周厉王擅自改变祖宗的政法制度，让下面的百姓都深受其苦。如今，陛下有尚书，好比上天有北斗一般。北斗是上天的喉舌，尚书也是陛下的喉舌。北斗掌握元气，以及四时的运行。尚书接受天下奏章，传达君王诏命，将政令颁布至全国，权力非常大，很有威势，责任也很大，假如尚书不公平正直，灾难一定会降临，确实应当审慎地加以选任，让尚书能辅佐君王，施行善政。如今，与陛下一并治理天下的官吏，在朝廷，就有三公、九卿、诸位尚书，在宫廷，则有常侍、黄门，好比一个大门之内的一家之事，平安时大家一同享福，危险时大家共同遭殃。州刺史和二千石官员，对外代表朝廷统管职事，对内受到朝廷法制的制约。标杆弯曲，测出的日影一定是歪斜的，水源清澈，水流必然干净，就好像一敲击树根，整棵树的枝叶都会摇晃。这样说来，朝廷发号施令，又怎么能失误呢？维护治理天下的制度与法令，是当下最为紧迫的任务。君王管理得妥善，就好比河川拥有堤防。堤防完整的话，即使遭受连绵大雨与水涝，也不会酿成灾害。政事与教化只要确立，即便暂时遭遇荒年，也用不着担心。比如让堤防穿孔，纵然万人同心协力，也没有办法再去挽救。政事与教化，只要被破坏，即使让贤人智者上下奔走，也很难重新恢复。现如今，堤防虽然坚固，可是逐渐也有了孔穴。好比一个人的身体，朝廷是心腹，州郡是四肢，心腹发生疾病，那么四肢无法动弹。所以，我所担心的，是心腹的疾患，而不是四肢的毛病。如果可以坚固堤防，致力于政治教化，首先要安定心腹，整饬朝廷，即使有盗匪寇贼，水灾旱灾，也不足以放在心上。假如堤防被破坏，心腹有病，即便没有水旱灾害，天下也很是令人忧虑了。另外，应该罢黜宦官，削减他们的权力，只留存品德方正的常侍二人，在左右听候驱使，再保留有才智和高雅的小黄门五人，在殿中供职。这样，批评自然就会停止，天下就会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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