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四十八 翻译 第5节
汝南郡督邮吴导收到逮捕范滂的诏书,到达征羌侯国之时,关紧驿站旅舍的房门,抱着诏书趴在床上哭泣,全县的人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范滂听闻后称:“一定是因为我。”于是自己到监狱报到。县令郭揖十分震惊,将他接出来,取下印信绶带,要随着范滂一道逃亡,说:“天下这么大,你为什么到这个地方来呢!”范滂回答说:“我死了,那么灾祸也就停止了,怎么能因为我犯罪而拖累到你,又使得我的老母亲流离失所呢!”他的母亲来跟他诀别,范滂对母亲说:“范仲博恭敬孝顺,可以供养您。我就跟着龙舒君归于九泉之下,生者与死者各得其所。只求您割舍不能忍心的恩情,不要增加悲痛。”范仲博,是范滂的弟弟。龙舒君,是范滂的父亲,也就是已故的龙舒侯国宰相范显。母亲说:“如今你得以跟李膺、杜密齐名,死去又有什么遗憾呢!既已享有美誉,又要期盼长寿,如何能两全呢?”范滂跪着聆听母亲的教诲,听完之后,再拜离去。临行之时,回头对儿子说:“我想要教你作恶,但恶不可作;教你行善,则我不作恶。”行路的人听闻,没有不感动落泪的。因党人案而死的一共有一百多人,他们的妻子和儿女全被流放到边疆,天下英雄豪杰以及有良好品行和道义的儒家学者,宦官将他们全部指认为党人;有私人恩怨的,也借机竞相诬陷,甚至连瞪了一眼的小怨恨,也被胡乱指控为党人。州郡官府秉承上司的旨意,有的人和党人从没有过关联,却也因此受到处罚,因此而被处死、放逐、废黜、禁锢的人又有六七百人之多。
郭泰听闻党人接连死去,私底下悲痛道:“《诗经》上说:‘人才丧失,国家危亡。’汉王朝快要灭亡了,但不清楚‘乌鸦飞翔,停在谁家’啊!”尽管郭泰也喜欢谈论人物的善恶是非,但从不危言耸听、苛刻评论,所以才能身处乱世而没有遭到怨恨和灾祸。
张俭逃亡时困窘紧迫,看见别人的家门便投奔请求收容,主人都尊敬他的声名与德行,宁可冒着家破人亡的危险也要收留他。后来他辗转逃至东莱郡,在李笃家里躲避。外黄县令毛钦手持兵器来到李笃家里,李笃引领毛钦入座之后说:“张俭是背负罪行的逃犯,我怎么敢窝藏他!如果他真的在我这里,这人是很有名的人士,您非捉拿他不可吗!”毛钦因而起身抚摸着李笃的肩膀说:“蘧伯玉以单独为君子而感到羞耻,你为什么自己专门获取仁义?”李笃回答道:“现在就跟你分享,你已经获取了一半。”毛钦叹息着离去。李笃引导张俭经由北海郡戏子然家,再进入渔阳郡,逃往塞外。张俭自从逃亡,他所投奔的人家,因为收容他而被官府诛杀的有十几人,被牵连遭到抓捕与审问的几乎遍布全国,这些人的亲属也都全被诛杀,以至于有的郡县因此而残破不堪。张俭和鲁国人孔褒是老朋友,当他去投奔孔褒的时候,刚好遇上孔褒没在家,孔褒的弟弟孔融只有十六岁,私自作主将张俭藏匿在家。后来被发现,张俭虽然得以逃走,但鲁国相将孔褒、孔融逮捕,送至监狱关押,不知道应当判处谁来坐罪。孔融说:“接待张俭并将他藏匿在家的,是孔融,应该由我坐罪。”孔褒说:“张俭是投奔我来的,并不是弟弟的过错。”负责审讯的官吏征求他俩母亲的意见,母亲说:“一家的事,由家长负责,罪过在我。”一家母子三人,竞相赴死,郡县官府不能裁决,于是上报朝廷。灵帝下旨,将孔褒诛杀抵罪。等到党禁解除之后,张俭才返回家乡,后来又被朝廷任命为卫尉,去世的时候,享年八十四岁。当时,夏馥听闻张俭逃亡的消息,叹气说:“自己作孽应该自己承当,却因此去牵扯善良的人,一人逃命,灾祸殃及万家,何必活下去呢!”于是他将胡须剃光,更改外貌,逃入林虑山中,隐姓埋名,做冶铸金属人家的佣工,亲自挖掘烟炭,面容憔悴,为时二三年,没有人清楚他是谁。夏馥的弟弟夏静带着缣帛,追着要赠送给他。夏馥不肯接受,并对夏静说:“你为什么带着灾祸来送给我呢?”党禁还没有解除他便死去了。
当初,中常侍张让的父亲去世,棺柩运送回颍川郡埋葬,虽然全郡的人几乎都去参加葬礼,但有名的人士却一个也没来,张让觉得很是羞耻,只有陈寔自己前来吊丧。待到大肆诛杀党人,张让因为陈寔的缘故,曾出面保全并赦免了许多人。南阳郡人何颙向来和陈蕃、李膺友善,也在被抓捕之列,所以他便更名改姓,藏于南阳郡和汝南郡之间,跟袁绍成为奔走患难之交。他时常私下进入京都洛阳,与袁绍共同商议计策,为陷入党人案的名士们寻得救援,为他们献计,想方设法地让他逃亡并藏匿起来,因此保全和免于灾祸的人有很多。
当初,太尉袁汤生有三个儿子:袁成、袁逢、袁隗。袁成生袁绍,袁逢生袁术。袁逢、袁隗都有名气,自幼便担任显要的官职。当时中常侍袁赦认为袁逢、袁隗出身于宰相之家,又跟他同姓,极其推崇他们并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外援,所以袁氏家族以尊贵荣宠闻名于世,非常富有奢侈,跟其他三公家族不同。袁绍身体强壮、容颜威武,喜欢结交天下名士,宾客们从各方前来归附于他,富人乘坐的有帘子的辎车,贱者乘坐的简陋小车,遍布于街巷,首尾连接。袁术也以侠义闻名于世。袁逢的堂侄袁闳在年少时就有良好的品行,以耕种和读书为业,袁逢、袁隗数次馈赠于他,袁闳没有接纳。袁闳眼看时局险恶混乱,但袁氏家族富有贵盛,常跟兄弟们感慨说:“我们先祖的福禄,后世的孙子无法用德行保住,却竞相放纵奢侈,与乱世争名夺利,这将会如晋国的三郤大夫一样。”待到党人之案爆发,袁闳本来想外逃深山老林,但因为母亲年老,不适合远逃,所以在庭院里修建一间土屋,有窗而无门,饮食都从窗口递进去。母亲思念儿子的时候,就到窗口去看看他,母亲死后,他就掩门闭窗,连兄弟与妻子儿女都不肯见面。就这样隐居了十八年,最终在土屋中去世。
当初,范滂等人非议和抨击朝廷的政事,三公、九卿以下文武官员全部自降身份,对他非常恭敬,太学学生争着仰慕并学习他的风度,认为文献经典这门学问会再次兴起,隐居的士人会再次得以重用。唯独申屠蟠叹息道:“从前战国时代,隐居的士人恣意讨论国家大事,各国的君主作为先驱还亲自为他们执帚扫除,最终产生焚书坑儒之灾。这正是如今所面临的形势。”于是在梁国和砀县之间隐匿,他倚靠着大树修建一栋房屋,将自己变成佣工的模样。大概居住了两年,范滂等人果然遭受到党锢的灾祸,只有申屠蟠超脱世事,才得以免遭抨击。
臣司马光说:天下的政治形势清明,正人君子在朝廷上就会扬眉吐气,依法惩罚小人的罪过,没有人敢不服从。天下的政治形势混乱,正人君子缄口不言,以躲避小人的陷害,还有可能不能避免。党人生于政治混乱昏暗的时代,还不能担任朝廷的重要职位,面对天下沸腾的民怨,却打算以舆论去拯救。谈论人物的善恶,斥恶奖善,这就好像是用手去撩拨毒蛇的头,用脚践踏老虎和豺狼的尾巴,最终导致自身遭受酷刑,灾祸拖累到朋友,读书人被大规模杀害,王朝也跟着覆灭,这难道不可悲么!其中只有郭泰最为明智,能够保全自身,申屠蟠看出事态之端倪,便立即回避,丝毫不犹豫,他的卓识远见不是一般人能赶得上的!
庚子晦日,发生日食。
十一月,太尉刘宠被免除官职,提升太仆扶沟人郭禧为太尉。
鲜卑侵犯并州。
长乐太仆曹节病危,灵帝下诏,任命他为车骑将军。不久之后,病愈,上交印信绶带,仍担任中常侍,官位为特进,官秩为中二千石。
高句丽国王伯固进犯辽东郡,玄菟郡太守耿临带领军队前去征伐,伯固投降。
三年(庚戌,公元170年)
春季三月丙寅晦日,发生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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