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四十五 翻译 第2节
李怀光从蒲城率领军队直趋泾阳,依着北山向西前行,事先派遣兵马使张韶穿着平民服装抄小道前往奉天,把表章藏在蜡丸之中。张韶到达奉天时,正遇到敌军刚刚攻城,看到张韶,认为他是卑贱之人,于是驱赶他与老百姓一齐填塞壕沟。张韶看准机会,越过壕沟,来到城下大声喊道:“我是朔方军的使者。”城里的人放下绳索,把他拉了上去,等到登上城楼,张韶已经被射中几十支箭,在衣服中找到了表章进呈给皇上。皇上非常高兴,让人抬着张韶绕城一周宣示,全城欢声雷动。癸巳日,李怀光在澧泉打败朱泚大军。朱泚听到消息,害怕起来,于是率领军队逃回长安。大家都认为,如果李怀光再过三天不来,奉天城就守不住了。
朱泚退走以后,随从来到奉天的诸臣都来向皇上道贺。汴滑行营兵马使贾隐林进言说:“陛下的性情过于急躁,不能容万物,如果不把这一脾气改一改,即使把朱泚消灭了,忧患仍然没有止息!”皇上并不认为受到冒犯,反而对他极为赞许。侍御史万俟著开通了金、商漕运通道,重重包围既已解除,各道的进贡和税赋相继到达,朝廷的费用才逐渐充足起来。
朱泚到达长安后,只图谋守城的计策,经常派人从城外来,绕城大声呼喊说:“奉天城已经被攻破了!”企图以此迷惑众人。朱泚既已据有朝廷库存的财富,于是不吝惜金帛来取悦将士,每月都发给留在城中的公卿家属薪俸。对于神策军、六军中追随圣驾以及哥舒曜、李晟等人的家属,朱泚也发给他们粮食。加上修缮各种器械,每日耗费巨大。等到长安被平定后,朝廷的府库中还有剩余的积蓄,看到的人都追溯抱怨有关部门的横征暴敛。
有人对朱泚说:“陛下既然秉受天命称帝,唐朝的陵寝宗庙就不应该再存在下去。”朱泚说:“我曾经北面称臣,事奉过唐室,怎么忍心做这种事呢!”又有人说:“百官多有空缺,请派兵胁迫士人来补充。”朱泚说:“勉强授予官职,就会让人感到畏惧。只要给想要做官的人官职,何必敲开大门去授予官职呢!”朱泚所能使用的只有范阳、神策团练兵。泾原兵骄纵跋扈,都不听从指挥,只是守卫着他们劫掠得来的钱财,不愿意出外打仗。泾原兵又密谋杀掉朱泚,没有成功,只好作罢。
李怀光生性粗率,从山东前往奉天赴国难,数次与人们谈到卢杞、赵赞、白志贞的奸佞谄媚,并且说:“天下的祸乱,都是这批人造成的!我见到皇上,一定奏请皇上杀了他们。”李怀光解除了奉天的围困之后,自夸功高,认为皇上一定会以特殊的礼节对待他。于是有人游说王翃、赵赞说:“李怀光一路上不停地激愤感叹,认为宰相谋划乖谬无方,度支征收赋税烦苛,京兆尹犒劳赏赐刻薄。导致皇上迁徙流离的,都是宰相、度支、京兆尹三人的罪过。如今李怀光刚刚立下了大功,皇上一定会对他敞开胸襟,以诚相待,向他询问为政的得失,如果他的话被皇上采信,岂不是非常危险了!”王翃、赵赞把这番话告诉给卢杞。卢杞非常恐惧,却语气和缓地对皇上说:“李怀光的功勋业绩,国家赖以生存,使敌寇吓破了胆,全无守城的心思,如果再派他乘胜攻取长安,一定能一举消灭敌军,实在是势如破竹,如今听任他入城朝见,一定要赐宴奖赏,而拖延好几天,导致敌军开进京城,得以从容地完成防备,再想消灭他们,恐怕就很难图谋了。”皇上认为很对,于是诏命李怀光直接率领军队屯驻在便桥,与李建徽、李晟以及神策兵马使杨惠元指日共同攻取长安。李怀光认为自己出于一片忠诚,千里迢迢前来奔赴国难,打败朱泚,解除了重重围困,如今身在咫尺,却不能够面见皇上,心中非常不满,说:“我如今已经受到奸臣的排挤,事情不用过问,就可以预知!”于是李怀光领兵离去,到了鲁店,逗留了两天,就又出发了。
剑南西山兵马使张朏率领部下的士兵发动变乱,进入成都,西川师度使张延赏舍弃成都,逃奔汉州。鹿头关守将叱干遂等人前往征伐叛兵,斩杀了张朏及其同党,张延赏再次返回成都。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率领军队讨伐李希烈,屯驻在盱眙,听说朱泚发动叛乱,于是回到广陵,修整壕沟和壁垒,修缮铠甲和兵器。浙江东、西节度使韩滉封锁关口和桥梁,禁止牛马出境,修筑石头城,开凿水井将近一百口,修缮馆舍数十处,修筑土堡,从建业开始,一直到京岘山,楼房与城墙上凸形矮墙相连一片,既为皇上南渡长江做好准备,又借以加固了自己的防区。陈少游发兵三千人在长江北岸举行了一次大检阅。韩滉也派遣水军三千人在京江之上炫耀武力,来响应陈少游。
盐铁使包佶有钱帛八百万,即将运往京城。陈少游认为长安被贼兵占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复,想要强行夺取这些钱帛。包佶不肯交出钱帛,陈少游就打算杀了他。包佶恐惧,就把妻子、儿女藏匿在公文堆中,急忙渡过长江逃走,陈少游把他的钱帛全部收缴。包佶有守护钱财的士卒三千人,陈少游也一并劫夺了过来。包佶仅带着数十人到达上元县,又被韩滉劫夺了一次。
当时南方的藩镇各自封锁边境,据守一方,只有曹王李皋数次派遣使者抄小道向朝廷进贡。李希烈攻打逼迫汴州、郑州,江、淮通道受阻,向朝廷进贡的财物都取道宣、饶、荆、襄各州前往武关。李皋修治驿站,平整道路,从此以后,往来的使臣才通行无阻。
皇上向陆贽询问当前最急切的事务。陆贽认为以前之所以发生变乱,是因为上下之情不能沟通,劝谏皇上接见下臣,听从谏诤,于是他呈上奏疏,大致是说:“臣认为当前最为急切的事务,在于明察众人的心志,倘若是众人急切向往的,陛下就先施行;倘若是众人都憎恶的,陛下就先铲除。陛下所向往的和憎恶的与天下人相同,而天下人不肯归附的事情,从古到今,是不曾有过的。一般来说,治乱的根本,在于民心,何况是在发生变故,民心动摇的时候,处于危困疑惧,民心向背的时候,民心归向就能岿然屹立,民心背弃就会败亡覆灭,陛下怎么能不审察民情,与他们同好同恶,而使亿兆民众向往归附,来安邦定国呢!这一点就是目前最为急切的事情。”陆贽又说:“最近我私下听取大众的舆论,借此深入了解了大家的心志,发现四方以中外意志乖违为患,百官又以君臣沟通受阻为忧。各郡国的意见不能上达朝廷,朝廷的诚意又不能上达圣听。皇上的恩泽不能广泛地向下流布,臣民的实情又受阻不能上达,事情的真相未必了解,所听说的事情未必是实情,上下在此时隔绝不通,虚实在此间杂糅混淆,聚集的怨苦之声喧嚣而起,腾起的诽谤之辞纷纷扰扰,想要上下毫无疑心阻隔,又怎么可能呢!”他又说:“集合天下人的智慧来助长自己的聪明,顺从天下人的心志以施教颁令,那么君臣上下就会同心同德,又有谁会不顺从呢!远近的人们一心归向朝廷,还有谁会去发动叛乱!”他又说:“有的想法看似愚昧却接近正道,有些事情的确重要却看似迂腐。”
章疏上呈了十天,皇上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也没有垂询。陆贽再次上疏,内容大略是说:“臣听说立国的根本,在于能够获得民众的拥戴,而想要获得民众的拥戴关键在于洞见人情。所以仲尼认为人情等于圣王的田地,就是说治国之道植根于人情。”他又说:“在《易经》中,乾在下而坤在上称为泰,坤在下而乾在上称为否,损在上而益在下称为益,损在下而益在上称为损。天在下而地在上,从位置上说是颠倒了,却反而把它称为泰,是因为上下相交的缘故。君主在上而臣子在下,从道理上说是顺当的,却反而把它称为否,是因为上下不能相交的缘故。君主俭约自持而使民众富足,民众一定会喜悦,因而心甘情愿地侍奉君主,这难道不能称为有益吗!君主蔑视民众,而自己却恣肆无忌,民众一定会怨恨,所以背叛君主,这难道不应该称为有损吗!”他又说:“君道好比船,民情好比水。船顺着水道才能浮行,违背了水道就会倾覆;君主能深得民情才能稳固国家的基础,君主如果不得民情就会处境危险。所以古代的圣明君主位居于上,必定会使自己的好恶顺应民心,而不敢使天下人顺从自己的一己私欲。”他又说:“陛下怨恨藩镇兵强跋扈,习以成俗,而妨碍治道,就以削平强藩为己任,以明德声威察理四方,以严刑峻法控制裁断万事,然而弊病相沿日久,根深蒂固,而陛下求之太过,超出了恒常,导致远方的人惊怖疑虑,从而兴起了抗阻命令、逃脱死亡的祸乱,近处的人畏惧震慑,从而做出苟且求容、躲避罪责的事情。以至于君臣意志乖违,上下之情阻隔而不能沟通,君主是专心致力于政治清明,而臣下却防备惨遭诛杀,臣下想要尽忠事上,君主却又怀疑他欺妄诈骗,所以皇上的诚意不能下达于民众,民众的心意也不能上达圣听。我在过去曾经担任过监察御史,得以有上朝参谒的机会,将近半年,只看到陛下威严莫测地高坐殿上,不曾降旨垂询意见,群臣畏缩惶恐地急于告退,而没有一个陈事禀奏的。在朝堂上,尚且不曾听到君臣之间相互晓示,天下如此广袤,远戍边镇的臣子又怎能够自行通达!即使陛下仍然按惯例与待制的使臣谈话,朝觐之外,还另外延请宰相重臣商议天下大事,但是他们所说所论的既不是百姓的心声,而且与公开进言有别。对于未曾实施的事情,就告诫他们说事情属于中枢的机密不能与外人议论,对于已经付诸实施的事情又说已经决定这么做就不必再劝谏了,因此逐渐令人感到谏诤受到约束阻碍,动不动就遭受猜疑憎恶。从此人们都各自隐藏实情,而避讳发表言论意见,以至于在变乱事故将要发生时,万民同忧,只有陛下安然无事地无所觉察,还认为不久就可以天下太平了。陛下如果能以今天所见到的一切情况来验证往日所听说的事,哪些是实情,哪些是虚假的,哪些方面有所得,哪些方面有所失,那么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就全都清楚了!人心的真伪也全都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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